杭溪拘谨回：“嗯，从小到大就叫杭溪。”
“哦，竟觉得有些眼熟。”程文曜摇摇头，心想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继而恢复从容的温和笑容，“看来我和小溪是一见如故。”
杭溪下意识去拉裴野的袖子，
裴野解围：“他们医生就是有套近乎的毛病。”
打了几句玩笑话，坐到桌前用饭，四人碰杯庆祝跨年夜后，拾筷开动。
裴野看见杭溪胃口很好，甚至舀麻婆豆腐红稠的汤拿来拌饭。
程文曜的视线一直在杭溪身上，问：“味道还行吗？”
杭溪嘴巴塞得鼓鼓，满足地点点头。
“你和小妙是老乡吧，都喜欢辣口的。”程文曜明知故问。
杭溪回答：“嗯。”
“你跟小妙一样是C市S县县城的人吗？”
杭溪摇头，“不是县城人。”
“我经常去C市出差，S县也到过几次，”程文曜很健谈，“你们那里人很勤奋，农业也很发达，每个乡镇都有自己的特色产业，譬如N镇主产百香果、L镇主产玉米，你家里那边主产什么？”
只需要杭溪说出盛产的农物，他就能猜出杭溪成长地。
还没等杭溪回答，旁边裴野呛到嗓子剧烈咳嗽，不一会儿就满脸通红。
“学长喝水。”杭溪把自己手边的水杯推给他，动作自然地给他顺背，又夹不辣的青菜放在他碗里。
“阿野你吃不了辣啊。”程文曜问。
“还、还行。”裴野缓解辣意，“刚才是吃太快的原因。”
嘴是硬的，动作是诚实的，后面只用青菜配完米饭。
吃完，裴野帮程文曜收拾碗筷。
只余杭溪和夏妙，还有一条狗在外边。
始终沉默的夏妙突然看向杭溪说：“小溪，你决定好了吗？”
杭溪抱狗的手一紧，不敢看夏妙，声音梗涩：“让妙妙学姐失望了。”
“你有你的苦衷。”夏妙走到他旁边，犹豫半瞬，抬起手放在他单薄的肩，“我只希望你能开心顺意。”
两人的互动被出厨房的裴野看到，他快步走到杭溪身边，“昨夜你受凉，身体可有不舒服？正巧两位大医师在这儿帮你看看。”
这话夏妙倒是赞同，猜到裴野带杭溪来此处的目的，附和说：“程医生医术很好，不仅精湛于西医对中医也有涉猎，小溪有这个机会你就瞧瞧吧。”
杭溪被夹攻，他视线朝程文曜投去，发现对方朝他点头，颇有鼓励患者的意味。
杭溪有点骑虎难下，裴野单膝蹲在他身边，凑近低声说：“瞧一瞧，让我放心好吗？”
想到裴野这段时间为他的身体操的心，于是点头。
程文曜请他进书房，裴野和夏妙亦步亦趋，一个是不放心杭溪，一个是程文曜的助手。
“学长在外面等我，”杭溪顿了顿，“妙妙学姐也是。”
两人只好止步在外。
书房内灯光柔和，开着暖气。
屋角放一张艾灸的床，旁边柜子放各式医具。
“来，脱了衣服躺在床上。”程文曜燃起艾香，话家常般说，“你的病情阿野常向我咨询。”
杭溪没有别扭，褪下裤子，露出肤色过于苍白的双腿，任凭银针扎入穴道。
“先天性心脏病，后天性腿疾，医治起来虽然棘手，但也不是没有希望。”程文曜燃起一簇火苗烫针，用工作时的口吻说。
杭溪并没有问他，他如何知道心脏病与腿疾的先后天，难道观面相就明白？
毕竟这事儿连裴野也不知道。
银针精准地扎入穴位，低沉声音似在舒缓患者医治的紧张：“小溪家里有几个兄妹，父母是做什么的？”
杭溪没有回答这些问题，目光放空望着天花板，只是平淡叙述一句：“程医生早就认识我了，不是吗？”
……
约莫一个小时的诊疗，杭溪出来时只看到裴野半躺在沙发抱只狗玩手机。
“妙妙学姐呢？”他问。
裴野暗自撇撇嘴，“她有事先走了。”
转而走到杭溪面前，闻到淡淡的艾草香，屈膝蹲下与他平视，脸上笑意柔和，“感觉怎么样？”
“嗯，好多了。”杭溪点点头，伸手从裴野怀里抱狗，被对方的大掌包裹住揉在掌心里。
“裴野！”杭溪低声斥他，借着狗遮挡住他这在人前大胆的动作。
裴野看着他清冷的脸上添染几分鲜活，连生气也那么软和。
笑意不觉更深，搓揉几下不复冰凉的手，才放心松开。
站起身亲昵地拍拍程文曜的手臂：“文曜，今天多谢你。”
程文曜摇摇头，“我与小溪投缘，有空你带他常来家里。”
态度认真，不像客套话。裴野意外地眉梢微挑，程文曜是市中心医院年轻有为的内科主治医师，患者平日里很难排得上一个他的号，他自己工作也很繁忙少有余暇。
若非他们私交不错，他也不会答应替杭溪看这一次病。
这时却主动说出往后常来的话。
虽然出奇，但裴野一心想让杭溪的病好起来，没去深究其中缘由，满口答应：“那往后劳烦你了。新年快乐，程大医生！”
程文曜看着从小矜贵傲气的裴家少爷笑容中竟有两分讨好之意，不禁失笑。
看来小少爷当真十分看重杭溪。
想到此处，嘴角蓦地化为忧愁的苦笑。
满心满眼为杭溪有愿意治疗的医师而高兴的裴野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处，他赶着带人去游乐园，和程文曜道别后就下楼开车往游乐园。
这本就是两人昨天约好的行程，因为昨夜的不愉快才耽搁到晚上，好在总算没错过两人的跨年夜。
车辆开进游乐园停车场，裴野下车从副驾抱出杭溪。
从杭溪的角度，看到他薄薄的唇角始终上扬的弧度。
“学长很高兴吗？”一整天，杭溪终于对裴野时不时的傻笑表达出疑问。
裴野将人放在轮椅里，拿一条发热的深棕毛毯盖在他腿上，“你愿意让我对你好，我自然高兴。”
杭溪错愕。
“你不信？”裴野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原以为是如往常般羞涩。
“没有不信。”杭溪回答完这句话。
心里一直回想裴野，竟然有人因为能够对他好就高兴吗？
仅仅是对他好，哪怕他没有回应也没关系？
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杭溪，怀里抱狗被裴野推着进入园区。
游乐园举行跨年活动，华灯照耀彩灯闪烁亮如白昼。
四纵八横的道路，挤挤挨挨地走满人。
裴野将他推上斜坡放在一个较高的平台，没什么人特意上来。
他说：“我有点口渴，去买点喝的。”
“嗯。”杭溪乖乖点头。
等裴野一走，杭溪边等边打量来来往往少男少女，有许多打扮奇特的人，头发各种颜色，穿着各式装扮。
这一种没有偏见的开放气氛，使他从内心里觉得欢畅，他的残缺在这里一点也不特别、一点也不奇怪。
有两个兔子装扮的男生经过，兴奋走上来说：“老师，可以一起拍照吗？”
杭溪一愣，看着两个男生戴一对对毛茸茸兔儿，粉扑扑妆容的脸上十分热情。
他不好意思拒绝，刚想点头，有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
“抱歉我们不是COS哦。”男生说。
“哦哦——抱一丝。”两个男生尴尬挠挠额角离开，边走远边说，“好伟大的一张脸，还以为又有巨佬出现了呢。”
杭溪狐疑地看身侧的男人一眼，他已经旁边若无其事看景。
之后不时有人想过来跟杭溪合影，那男人又过来阻止。
惹得多福不悦地朝他“汪汪”叫。
不过很快被如同从天际传来的声音淹没。
“朋友们——我们的跨年奇妙夜开始啦~”
四处乱逛的游客瞬时停下来，只见从远方梦幻城堡群里“滴滴”开出来一辆动画片似的可爱火车，每节车上站着各式人般高的玩偶与游客挥手互动，火车后面紧接着是搭着灰姑娘的南瓜马车、雪山车型上释放冰雪的艾莎公主……
每个人物经过时，游客的呼声有高有低。
杭溪的童年并不足以将这个人物认全，只是看到那只在车边蹦蹦跳跳和游客打招呼的黄色□□熊玩偶时，眸中霎时闪耀明星般的光亮，“是噗噗熊。”
前面围站太多游客，杭溪伸长脖子远观明亮的黄色身影向前蹦跳，直到消失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四周人群跟着游园队伍移动，杭溪留在原地，拿出手机亮屏，屏保是黄色的微笑□□小熊，他看了眼时间，将近十一点。
他点开裴野Q萌小画的微信头像，自己的□□小熊头像发信息给他——学长准备回来了吗？
他等了五六分钟，裴野没回复。
于是打电话给他，电话将要响尽，对方才接起。
不知在做什么，是沉重急促的呼吸声：“溪溪等急了吗，再等一会儿好不好。”
“好，不急。”成长经历使然，杭溪很少去要求别人，惯来是乖顺的姿态。
安安静静地等了二十分钟，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他的肩头。
他本能扭过头，黄色的熊脑袋霎时占据他的视线，黑亮亮的小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噗噗。”杭溪又惊又喜。
噗噗是□□熊的英文名音译。
噗噗熊毛茸茸胖嘟嘟的脸颊朝他歪了歪，虽然玩偶的表情始终一样，杭溪却感觉它在朝他笑，明亮的颜色好可爱好温暖。
似人那么高的小熊伸出毛茸茸的手牵住他向前拉，示意他一起去玩。
面对自己最喜欢的小熊，杭溪居然摇头拒绝了：“我要等我学长，不能和你去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