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叁叁

二位美娇娘是迎娶进了穆国公府,灯火如昼,穆国公府也是张灯结彩,一片上下喜气洋洋。穆国公心里却是藏着事儿,阿言这孩子自小就心仪她的顽劣表兄,别的倒还罢了,只是此时弘虔大婚的地点天时地利人和不得不定在了穆国公府,阿言这孩子从小心境纯净,如今一事,对她的伤害的沉重可想而知。穆国公不忍,派人快马加鞭去告知阿言外祖,位居当朝正二品吏部尚书的苏择书。果然不多时苏择书就向皇帝告了假,只给弘虔送来了贺礼,让家中长子苏墨之带人匆匆领了穆琬琰就要离开。

穆琬琰的外祖家亦是钟鸣鼎食之家,算上前朝,五代为官,在朝代交替中不仅没有丧命于权力更迭,反而日渐昌盛起来,族规森严之下,子弟大多凭着真才实学入朝为官,而不是像着王家那群纨绔子弟,整日里仗着祖辈的庇荫,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苏择书是进士出身,父亲是在清一帝夺天下时候的肱骨之臣,等天下初定时却推辞了封官加爵的皇恩,只求了百亩良田和几处宅邸,从此之后教导族中子弟,清一帝武将出身,心思明净,于是乎加倍把恩赐施加给了同年考取进士前三甲的苏择书身上。而苏择书为人更是温和敦厚,身为言官却从不咄咄逼人,而是引经据典,一片冰心,其心可表,深得两朝皇帝的赏识,于是一路升官,而今至天官一职位。

相较于穆国公,苏择书子孙绕膝,全然不像其凋敝。苏择书正妻育有三子一女,二位妾室无所出,同时二位兄长也是儿孙满堂,虽然没有入朝为官,但熟谙经商之道,虽未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二人齐心戮力,日子愈发红火起来。苏择书的二位兄长在京城有府邸,但并不长居于此,而是常驻在鱼米之乡的江南富庶之地。苏记当铺响当当的名号,江南百姓又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也因此,贵为皇家贵胄的弘虔做生意都得悄摸摸的与苏记的业务避开,免得发生冲突,自己也讨不着便宜。

但虽苏氏祠堂香火甚旺,到了苏择书这一代皆是男婴,苏择书妻子四十岁高龄才有了穆琬琰之母苏锦一个女儿,全家上下珍爱自是不表。而苏氏就像有什么诅咒似的,到了苏锦这一代,家族人丁更是兴旺,却独独没有女儿。也因此穆琬琰虽是穆国公府的外孙,却备受宠爱。

全族上下极其宠爱这个孩子,后苏锦随着穆泽远赴边疆,无召不得入京,苏家上下更是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注于穆琬琰身上。若不是怜悯穆国公年迈,且膝下子嗣单薄,苏家更要合力将这个小外孙接进府中养着了。

苏择书接到穆国公府的报信极为看重,约束着子弟也不愿去凑云王大婚这个热闹。在众人熙熙攘攘为名利往来之际却悄然返至府中尽享天伦之乐。

穆国公府中无有当家主母执掌大婚一切事宜,这可让穆公极为头痛。幸而弘虔向皇帝请了命,让礼仪司的执事前往照料大婚的细小事宜,方才不落人口舌。皇室婚礼才没落入窠臼,而是气势恢弘,彰显皇庭风范。否则皇帝幼弟大婚不就成了天下人笑柄了么?

短短几日,却是把穆国公府相府众人累得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迎得美娇娘入府,晨起便觉得身体不适的弘虔更是疲倦至极,在外客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更觉得满心烦闷,从记事开始,她便从来都是桀骜难训着,父皇在世时,她仗着年纪尚小,宴席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来了兴致便去,心情不快之时便窝在殿中。清一帝宠着幼子,一切都随着他的心意来。后来弘晟即位,谨记母妃的遗训,更加放任这个遗世独立的幼弟,只要不太过出格,弘晟都是纵着他来。后来弘虔前往封地,为避来往官员登府之流,借着不愿瞧见天仙般的美娇娘之由,移居停湖湖畔别院居住,避世暂得快活。耳清目明。免了案牍劳形之扰,乐得自在。也因此江南的地方官虽都知道皇上之幼弟来往封地,但王府终日闭门,原来的门前车水马龙,而后前来下拜帖各怀心思的人都歇了。“门前冷落鞍马稀”,只留着王府黝黑的匾牌注视着这江南的繁华盛景,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她一向随心所欲,应付着酒后的众人,更是觉得不耐烦。思慎觉察到了弘虔不快的心思,唯恐大婚之夜她动了怒,引得众人场面上不好看。于是借机故意起哄道:

“众位大人,王爷他可还得有要事在身呢。不如我和辨明兄弟二人陪着大人们开怀畅饮可好?”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宦海浮沉多年的老鬼精,也不劝酒了,一阵哄笑。如此说来,思慎越俎代庖,这算逾矩么?这自然是不算的,作为云王的贴身侍卫,先不说在王府内的角色如何,思慎也是有官衔在身的,端的是从三品的职,而弘虔授予封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二人的身价自是水涨船高,怕不得婚事过后,主仆赶往江南之时,又要加封官职呢。

“那王爷便去做些子正事罢!”开口的是穆国公的故交,当朝一品光禄大夫魏明礼。

“长夜漫漫,陪着我们这些老东西是什么道理!”看魏公都这么说了,底下的众人也纷纷附和。

弘虔已有些薄醉,看思慎如此机敏行事,便乐得脱身:

“诸位,本王先行告辞了,且让这两位小子代本王向诸位告罪。”

众大臣也忙得拱手还礼。

新房内入眼便是夺目的红,喜庆而热闹。众婆子都在房外,只待姗姗来迟的新郎官来此完礼后她们方可交掉差事,新房内的新嫁娘身旁只有随嫁侍女知书一人。

“小姐,王爷怎得还不来啊?不会去了西房罢?”知书不似司棋那般成熟稳重,年纪尚小,更为心直口快些。

“知书,不可妄议王爷!”林涧寒语调骤然升高了些许,声音虽是不大,却威严有余。

“知书知错了。”瘪着嘴,知书听出林涧寒的不满,嘴上应承着,心里却依旧忿忿不平。

红盖头下的林涧寒看不见表情,无论是宴上父亲突然向皇上请旨赐婚,抑或是离家出嫁于自己的心上人,她总是一派的平稳,自己的侍女,自己比谁都晓得,虽说嘴上认了错,心里怕是不服气着。

相府一向宽和,哪怕是下人也从不肯亏待着,母亲早逝,林涧寒便自很小起就学习如何料理家事。知书和司棋是幼时林逋尚未为相时从人牙子手中救下的一对弃婴,从那之后便一直养在相府。也没签卖身契,因此二人虽名曰奴仆,实际上与林涧寒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如今林涧寒出嫁,二人作为陪嫁丫头,林逋也稍稍放心了些许。只是前些天司棋偶感风寒,怕劳顿,加之也怕冲撞了喜事,便没有在今日服侍身侧,而是在相府养好了病待回门礼那日才跟过来。

只是如今不比在相府了。从前她是相府的大小姐,而今嫁与当朝云王为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哪怕她从前自视甚高,不输世间任何男儿一分,以后也少不得侍奉夫君,教养子女了。能嫁与心上人,她自是欢喜,只是尚且不知,她是否会像自己的好姐妹那样,被禁锢在一方天地里,只能年节日才能出门呢?想及此,她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当世的女儿,只能是男子的附庸么?

可这世道就是这样,男子能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出入朝堂,哪怕不能考取功名,却也可在酒馆高谈阔论,捭阖天下,而女子却只能在一方庭院里独守寂寞,相夫教子,教养出优秀的儿郎,便算是有所建树了。倘如再添一位女孩,凑成一“好”字,更是一位暂时的“功臣”了,她以后要做的事情,便是教导女儿诸多礼仪,原是一小小就为以后成为别家的嫁娘做了准备。待儿郎走出这方庭院,求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又固守在这方庭院,她便是祖母了,府中的大小事宜又交由这小姐了。她也算得上“功成身退”,得了妻媳的孝敬,尽享天伦之乐了。而这位当家的新主母,不过又是学着料理家事,打点大小事宜,学着前一代的女子罢了。世世代代,无休止也。

纵然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如何?纵然胸怀洪荒,有济世之才又如何?不还是埋于一方庭院,将这许许多多的才干都伴着西风送还给那株桂花树么?

林涧寒好像一眼望见了自己以后的日子,深庭寂寞,春色空许,云王身份尊贵,今日与自己同嫁的姑娘虽说地位低了自己,然二人心意相通,自己少不得在后院拈酸吃醋,真真是,把岁月空添,把韶华错付!

难道夫子的谆谆教诲,父亲的悉心教导,都只能这么付之一炬么?

自己早早就到了嫁娶的年纪,一来是父亲孤身一人,她必得时时陪在身旁,二来是父亲不忍她去宫里那见不得人的肮脏去处,便一直留在父亲身侧侍奉左右。只是年纪渐长,女大避父,恪守礼节更是有诸多不便,担心独女羊入虎口,思来想去,林逋才有了宴会上请旨赐婚一举。

然而万般种种,跌落现实,只能化为一个想法:

“得好好教管知书,否则就凭着她的心直口快,在王府后院少不得生出诸多事端。也不知今日,外头的那些婆子是不是听到知书的抱怨,回报了云王和皇上又该如何。”

弘虔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瞧瞧东房,看看西房,歪着脑袋,也有些难以抉择。按礼法,东房为尊,更何况那位更是相府独女,皇帝亲自赐婚,今夜必得宿在此房,否则皇帝和林相的面子都不好看,只是她是个男子也就罢了,但是她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儿身,隐藏身份多年,以林相女儿的聪颖,发现自己的身份那可就是欺君之罪。自己必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而去西房呢,月儿婉转温柔,她又知晓自己身份,今夜必得是一个难忘的**。只是明日皇上和林相得了消息,大婚当日就让正妻独守空闺,也会怪罪于清月不守规矩,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因此受到牵连。

“唉。”弘虔望着苍穹之上悬着的那轮皎洁无暇的圆月,觉得满身清冷。倘若思及此,莫不如与那些老臣开怀痛饮至鸡鸣时呢。

写完这一章时已经是下午将近于五点了。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到手下怎么也打不出字来。

林涧寒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最近一直在思考,女孩这一生难道真的就只是一个生育工具么?或者说非要组成一个家庭,有儿有女才算完整吗?

前些天和妈妈聊天,看到家里的一地鸡毛,听到妈妈的声嘶力竭。当初那个温柔如春风的妈妈被弟妹煎熬至此,我不免有些心酸。

只能叹息。

只是想说,女孩子的一生好坏与否从来不应该是被是否嫁人,是否相夫教子所评判。记住,婚姻与与生育与否从来都只是一个选择,但却不是女孩的唯一选择,我们的人生,不应该为这些所定义。

在成为别人的口中之前,我们先要成为我们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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