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陆贰

自那日得弘虔的授意,王府的大小进账以及庄子收租等一概款项都纷至封清月的西房,林涧冗务缠身稍稍得以缓解,而封清月经手的账目她也曾细细地审查过几次,不仅没有丝毫纰漏,反而是工整规矩,井井有条。同在后院,虽是共侍一夫,林涧寒竟不免对这位夫人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日子也就这么平静如水得过了几天,林涧寒那天自弘虔去过东房后本意想去找封清月闲话家常。她二人毕竟也算是一个屋檐下过活,若是不走动,待哪日即便相见也是不熟识,难免会贻笑大方。她这个做姊姊的,于情于理都应该先去对方那儿瞧瞧才是。

事权从急,林涧寒这几天确实过于繁忙,先是弘虔请了一个操持过婚仪的嬷嬷过来,不久后礼部的官员也是马不停蹄地赶至王府。林涧寒即使不用像最初一般诸事一肩担,细枝末节嬷嬷驾轻就熟,大方向上有礼部资深官员帮衬,这个王府的女主人却还是忧心于她作为当家主母第一次操持如是盛事,恐是行将差池,损了王府与他的颜面,依旧事必躬亲,劳心伤神。

这日,弘虔从寝殿起身后,唤人前来伺候盥洗。

梳洗毕,弘虔长身玉立,两臂展开,任由侍婢着上墨绿色的锦袍。她垂下眼眸,望着殿内跳动的烛火,转头瞥见窗扉外的苍穹,如墨洗一般。

看要落雨,弘虔便没有急匆匆赶着出府。不紧不慢地浅用罢早膳,由一个小厮把伞,闲庭信步般走至抱泉亭。

这些日子案牍劳形,加之咳疾初愈,弘虔有些恹恹的,多数时候提不起精神来。久而久之,浑身上下处处不舒坦,索性今日无事,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闲,暂且休歇一番。

“去库房搬把摇椅。再去私厨取些瓜果来。哦,对了。记得燃一炉安神香。”弘虔坐在石凳上,手指屈着,轻叩桌面,老神在在地神游天外,吩咐着身边人。

这些侍婢和小厮都是云王成婚后新招进府的一批,在别院,弘虔近身侍候起居的仅有封清月一人,平时有什么事也多是安排思慎辨明两兄弟去办。如今时过境迁,封清月已是王府的夫人,思慎辨明也要开府迎娶嫁娘,而王府的话事人从来又都是四体不勤,脾气急躁的主,少了人伺候不行,这才慢慢改了规矩,收了一批手脚麻利,做事活泛的丫鬟小厮,听从弘虔的吩咐。

仆从听命急急地就要闯进雨中,弘虔见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捶了捶腰。这些时候多是伏案,稍得闲也得私下里接见各方。多是久坐,难免不适:

“别那么冒冒失失的。将这把纸伞带着。”

“虽是伺候王爷时候不长,还不能深谙主子的脾气秉性。但按照吩咐做事,多尽些心终究没有错处。”被留在亭内侍立左右的婢女无不这么忖摸着。

库房里当值的领班见是奉弘虔的令,忙不迭地亲自命两个个筋骨强壮的抬着椅,另有人撑着把特制的纸伞,唯恐这颇得弘虔眼缘的摇椅淋湿惹得正主不快。

这把躺椅用的是黄花梨的料子,又是跟着弘虔的身形改制,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来人七手八脚地将躺椅轻轻安置,铺好一层稍稍厚实些许的褥子,上面又搁了枕簟。这样既不会硌着养尊处优惯了的弘虔,又在有些湿热的夏日里不会让其感觉到不适。

弘虔挥挥手,挥退了乌泱泱的这群人,方才来了这么多人,围着她站着,挡着几丝微弱的风而不自知。

躺在椅上,双腿就搭在和腰齐平的脚凳上。原来低眉顺眼缄默的众人呼啦啦散开,两旁有人打着扇子摇风,有人将放在桌几上的瓜果喂给弘虔,有人站在弘虔身后将龙脑小心翼翼地涂在太阳穴。

用了几块,弘虔觉得这次的瓜果用冰淬得难以入口,冰得自己心肝肺俱是一颤:

“瓜果你们分了吃罢。取一些葡萄来。”

这葡萄,是产自西域的无籽露。今年是察合台的赤木夺得汗位的第一年,为表诚意,便亲率使臣千里迢迢来京,路过江南时,弘晟特令将十之三四留予云王。

弘虔阖目,尽情地享受着,觉得酸软的不适感也驱散了不少。

“去做一份西瓜冰酪来。东西房也各送一碗。”这无籽露虽然甘甜也稀罕,吃了几颗却觉得有些寡淡。相比价值千金的岁贡珍品,弘虔更喜欢虽是千家万户的百姓都在食用的西瓜一些。这冰酪很符合她的心意,牛乳的香甜与薄荷的辛凉融为一体,又加了西瓜与少许碎冰,没有了牛乳的厚腻,更添了几分闲凉。

用了些葡萄与冰酪,弘虔这早膳也就草草糊弄过去了。后来又唤了个婢女揉腿,惬意间,不知什么时候丢了精神,困乏着也就含糊睡了过去。

旁边候着的婢女见状便去自己的通铺取了一件薄的毯子来,一同进府的同僚们神色各异,在正式服侍弘虔前,他们就被耳提面命着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行了,至于主子的那些私事,更是要听见了装作没听见,不能暗自揣摩,更不能妄加议论。

弘虔顽劣暴虐的名声在外,这些人生怕做了错事不合其心意被处置,也因此虽有心思也不敢逾矩,更何况是取自己盖着的毯子为主子搭上。

有悔不当初的,自然也有翘首以待等着看这个不知死活的婢女的好戏的,一干人等,各怀心思,就等着弘虔醒来见真章。

迷迷瞪瞪醒来时,势头渐缓,瓢泼的落雨被淅淅沥沥取代,噼里啪啦地砸在亭子上,顺着重檐流下,汇聚成一条蜿蜒的水流。

躺椅虽是在各方面都花了心思,却仍旧不及床-第间来得舒适,幸而这一觉还算睡得安稳,弘虔直起腰,准备下地活动活动筋骨,这才瞥见了自己身上的青色薄毯。

捻起一角,是用普通的棉麻混着做的,触感还有些粗砺:

“这是谁的?”待人移开脚凳,掀开毯子,弘虔起身,语调平静,听不出喜怒。

“回王爷,这是奴的。”小婢女努力平稳着声音,隐隐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

弘虔由人搀着站起,跺了跺皂靴:

“会揉肩不会?”

“啊?”没听见意料之中的叱责与处罚,小婢女轻闭着的眼眸顿时睁开迸出了光亮。

“晚些时候,来清尘殿为本王按按肩膀罢。”本来想赏几个碎银子也就打发了这位小婢女的侍主忠心也就罢了,但眼神清亮的,总难免会让人起了些别的心思。

清尘殿是弘虔的寝殿,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小婢女是得了王爷的青眼,能成为一位主子也说不定。

而小婢女也知道,她这一把,赌对了。

弘虔也懒得藏着掖着,这王府里的一切,都是她的。轻飘飘甩下这么一句,便由思慎把着伞,前去书房了。

而思慎和辨明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便早早前来寻弘虔了,远远在雨中就看见阖目躺着的弘虔,更是缓了步子轻入亭内,弘虔像是没有觉察到,想来依然熟睡,示意众人不必行礼,将伞交给辨明,思慎从怀中掏出帕子,拭净了脸上的雨珠。而下衣斑驳的泥点却是一时半会处理不了了。见此,将帕子揣回怀里,便侍立在弘虔身侧,袖着手,冷眼旁观着周遭的一切。

方才思慎就已经注意到弘虔身上的这条薄毯,泓朝尚明色,青绿等色多是市井间没有品级在身的人家使用。他虽是不是贴身照顾王爷起居的,但王爷平日里的喜好他也能估摸出个七八分,王爷虽爱着墨绿等色的用品,譬如今日的袍子。但细小处多纹四爪金龙,而这条青色薄毯他未曾见王爷用过不提,观面料和针脚也都略显粗糙,更不可能是善女红的罗姑娘的手笔。再看搭盖的位置,王爷往常都是偏好于将毯子拉到肩下的位置,而这个毯子,只是堪堪覆盖交合的双手。

如此多的不合理那只能得出一条结论:这个薄毯不是王爷主动要求盖上的。

想到这儿,思慎心底已了然了七八分,却没声张,不经意间地向四周打量,果然瞄见有一个面生的小婢女正暗地里悄悄地攥紧着衣角。

辨明收了伞,也站在弘虔身旁,与思慎并肩。他将将采买完一些零碎,怕弘虔身侧无得心的人使唤,忙完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王府,谁知竟在府门前遇见多日未曾蒙面的兄长。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去了清尘殿。

清尘殿的人告知王爷一大早就去抱泉亭了,二人这才折了路子到亭子里来。

王爷就封后,府内自然添了不少人手。而后院虽是新进了不少侍女小厮,这人多眼杂的姑且不论,且终究没有一个人能领着。别院从前伺候的多是做洒扫庭除的杂活,如今搬进王府也不堪大用。

思慎固然是得弘虔信任常随左右,但他是个男丁,但插手王爷府中后院事,这不是在宫中,他不是虔文殿的总管事,如若如此贸贸然难免犯了忌讳。

而这么多年来,属意王爷的,有意无意示好的,更是不计其数。远的不提,近的就说绮罗楼的那两位,折腾了这么久,还没个着落。

他也想看看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子是否会步了当初那位虔文殿侍女的后尘。

到没承想一切只是被轻飘飘地揭过了。

人多眼杂,不便过多言语,三人也就沉默着走进了书房。

雨势虽然已经渐缓,但一路行来,难免靴子上沾了不少泥点。跺了跺脚,靴内没有濡湿,弘虔也就由它去了:

“迷香怎么样了?”

书房内伺候的都已经被屏退,弘虔也没必要打哑谜,说话也就没甚么顾忌了。

思慎本来心存侥幸,还想着最近差事多,自己婚期将近,王爷不会过问这点小事。多亏了昨天没在府内过夜,左右闲来无事便前去探看制香师傅的工期如何了,这不,袖内还带着成品。

“相比上次,作工考良了很多。而且用量更易把控,虽情动而不至于昏死矣。”

弘虔接过思慎递来的匣子,拆开,一个洁白的青花瓷瓶用红布塞着静静卧在里头。

“这样的小玩意居然还能烧制出青花来。倒难为他费心了。”

2023?几号写的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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