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嘉见他神情惨淡,眼底却通红,像是困兽斗争无果,身体疲软萎顿,精神却仍在苟延残喘,等待时机奋力一搏。
她心里既惊又怕,什么时候,孟岑筠的言语也有如此效应了?简直让人入魔似的。
看他这幅凄惨模样,兰嘉忍不住想起与乔子穆的幼时往事。
刚认识时,一个漂亮秀气的小男孩,少言寡语,身体积弱,总是独自呆在角落自娱自乐。她暗中观察过他很长时间,本该释放天性的年纪,他却一个朋友也无,顿时同情心大发,开始有意无意找他搭话。
但她很快发现,这人不是根瘦弱草,简直是块硬铁,不听、不看、不理。拯救戏码在她身上惨遭滑铁卢,兰嘉不依,越挫越勇,日日痴缠,总算撬动他一角心房。
尽管她后来知道乔子穆只是单纯的不想理人,可她那时候深受童话书洗脑,总幻想自己是游历四方的骑士,某地某时某刻,一定有位高塔中咒的公主等着她解救。
好不容易在现实中找到对照案例,她怎肯轻易放过?尽管略有出入,但只要稍加滤镜,添油加醋,自圆其说,怎么不算一场好戏呢?
两个人长大后,各自性格都变了许多,但在兰嘉心里,当初为乔子穆编排的柔弱形象实在太深刻,纵使知道他不再是那个矮她一头的小男孩,可兰嘉还是为他留存了一分怜惜之意。
就如同现在,只要一看见他那张弱质纤纤的脸,她就忍不住保护欲爆棚。
孟岑筠立在原地等候多时。
兰嘉回望他,请他给她时间。
他不认同,眉眼下压,冷冷的催促之意。
兰嘉紧握手指,硬着头皮,不动。
孟岑筠凝望她一会儿,不知是何滋味,转身走了。
乔子穆这才回神过来,仍惊魂未定似的。
“小乔,我哥他和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不过是将他的自尊心踩在脚下践踏,碾进尘土里罢了。
居高临下的姿态,不容置疑的口吻:“我认为,你与兰嘉不大合适。”
一切都结束了,也全完了,他确信自己交上了一份零分答卷,因为孟岑筠根本不给他作答的机会,便**独裁地宣判了他的死刑。
他看着兰嘉担忧的神情,好像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是那样温柔的,怜惜的,他梦寐已求的,就算只有短短一霎,让他死也甘愿。他看着她,看着她,一种滚烫的痛楚犹如岩浆浇灌,痛得他几欲流下泪来。他开始懊悔,深深懊悔,自己为何如此气盛,不懂敛藏?如果他再冷静一点,谨慎一点,或许就不会被看透真实想法?
不,还是不可能……仿佛一到孟岑筠面前,就如同被十万伏探照灯当头照射,照得他**张牙舞爪,照得他恶念无处遁形。藏不了,也躲不了。
他这下,是彻底得罪了孟岑筠。
他与兰嘉,难道再无可能了?
不甘心,他不甘心……
“小乔,小乔?”见他又呆滞住,兰嘉用力拍拍他的脸。
乔子穆顺势抓住她的手,垂眸姿态,一双眼却是委屈得泪濛濛。
“没事的,兰嘉,我没事。”
兰嘉一听,便知道他勉力强撑,顿时火从心起:“你说,是不是我哥找你麻烦了?”
乔子穆不语。
见此情态,兰嘉已是心知肚明,当即就要走,“我去问我哥。”
“别去——”他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下意识不想让她离开。
兰嘉咬咬牙,“他不该这样对你,我得知道缘由!”
当真?她真的肯为他去与孟岑筠对质?她竟然真的肯。乔子穆从不可思议转变为狂喜,双眼发亮,如同异星。
此时此刻,兰嘉是他的救命稻草,他需要她的心软,他迫求她的垂怜,这是他唯一可以把握的机会。
于是他神色更可怜,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如同流浪狗卑微乞怜:“兰嘉,不要去问他。这件事,我们都不要提了好不好。”
“不管你哥说什么,也依旧无法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说过,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对不对?“
“兰嘉,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见此情景,她只好偃旗息鼓,任由乔子穆贴着她一只手,权当作微薄的补偿与安慰。
兰嘉料想,孟岑筠一定猜到乔子穆暗中劝说她离开,特来警告。这样一来,之前那些反常行为,不过是用来迷惑她、哄住她的糖衣炮弹。他希望她永远听话,希望她永远活在他的控制之下。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失望,在他眼里,她到底算什么呢?家人?妹妹?不得不肩负的责任?还是他扮演家长角色的辅助道具?一具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没人能猜透孟岑筠在想什么。
她好不容易粘合起来的心脏又有了裂痕。
一整个下午,兰嘉都与乔子穆待在一起,玩游戏,看电影,在酒店的各个角落探索,仿佛又回到了无话不谈的童年时期。
在此期间,孟岑筠没有催促她、打扰她,甚至没有找过她一次。他失望了?生气了?还是在思考别的招数对付他们?她突然不怕了,不在乎了,因为她也生他气了。
兰嘉想,她好像从来没有长久地拥有过一样东西,不管是她早已离世的父母,还是一只猫,一个玩伴,还是她那如同沙丁鱼罐头一样狭窄的自由。
她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现在,她只想守住她岌岌可危的友情。
两个人一起待到天黑,乔子穆留她吃晚餐,她没犹豫地应了。孟岑筠还是没找她。
心里开始有闷窒感,山雨欲来。她望着窗外浓黑的天色,忍不住自嘲,这才过多久。
饭后乔子穆又留她,但她忽然觉得累了,勉强笑笑,像缕幽魂飘回房间。
打开熟悉的对话框,依旧一条信息也没有。兰嘉有些愤愤地熄灭屏幕。
同一酒店,同一楼层,仅一墙之隔,却如同楚河汉界,咫尺天涯。
她越来越生气,越来越失望。
兰嘉想,他们像是双星系统的两颗天狼星,就算孟岑筠不在她身边,他的引力却无时无刻不在牵引着她,无法抗拒,无法抵挡。
一点也不公平。
房间寂静,指针转得飞快。兰嘉高举着一只手臂,艰难洗澡,氤氲热气的蒸腾中,她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从迷朦水汽中脱身,她站在镜子前擦干身体,这才感受到鼻息间清凉的风。呼——吸——呼——吸,渐渐的,瘦削肩膀也开始颤抖起来,眼睛酸涩,鼻子酸涩,像是将全天下最酸的枳果捣浆成汁,一气喝下,从喉管一路酸下去,酸得五脏六腑都急剧收缩。
她忍了又忍,没哭出声,眼泪渐渐如雨滴。站不稳,佝偻着身体撑在台面上,掌心被一粒冰凉尖锐的石子咯得生疼。
揉揉滞涩双目,定睛细看,手心里不是什么石子,而是一枚袖钉,蓝宝石,蓝得像深海。先前隐没在大片蓝翡翠大理石台面上,无人发现。
兰嘉认出来了,这是孟岑筠的袖钉。
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兰嘉汗毛竖立的一激灵,心如擂鼓。她匆忙套好衣服,双腿作绊地赶到门口,触到把手,犹疑,又将脸上泪痕胡乱抹去,深呼吸几次,这才打开门。
看清来人,虚惊一场。
“大小姐。”面前的周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先生有东西落下,让我来取。”
兰嘉向他摊开手心:“这个?”
周覃点头。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就这么不想见到她?
兰嘉脸孔蒙上一层阴翳。
“还给他!”她话语带气,将东西往周覃手里一塞。
周覃暗叹,这天底下怕是再没有比他们更别扭的两个人。要是没人从中调停,不知道又要相互怄气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无奈,只得斡旋一二。
于是将袖钉重新交回兰嘉手中,苦口相劝:“大小姐,我认为,先生应该更希望你亲手交给他。”
兰嘉轻哼:“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他总是高高在上,将人支使得团团转,真的很讨厌!
周覃笑了,笑得神秘:“大小姐,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呢?”
兰嘉握紧手中钉,沉吟。
片刻过后,孟岑筠的房门被敲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在门把手上,顿了顿,打开。
依旧是周覃俊秀而熟悉的一张脸。
孟岑筠有些倦怠地抬起眼皮,望着他。
周覃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没带来好消息。但他敏锐捕捉到了孟岑筠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她怎么样。”
“不太好,正委屈着。”周覃如实说。
孟岑筠敛眉,神情郁郁。
周覃心道:终归还是心疼妹妹。
有了几分成算后,他又出声:“大小姐交代我,早晨有东西落在您卧室,让我替她取。”
“什么东西?”
“说是什么手机挂件,好朋友送的。”
哪门子的好朋友?还与他存心怄气?
孟岑筠略显不快,但还是转身进去寻找。
眼见他背影远走,周覃唇角微勾,转头对视线盲区说道:
“大小姐,可以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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