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如利剑刺破仓库的昏暗,光柱里的尘埃像受惊的飞虫般狂乱扑舞。内外空气凝滞一瞬,随即被警察拉栓上膛的脆响与杂沓的脚步声打破。
宋嘉鱼几乎在光线涌入的瞬间,用尽最后力气将霍染更紧地护在身后。她握匕首的手因脱力和紧张止不住发颤,虎口还残留着刺入血肉的触感,眼神却仍像淬了冰,带着孤狼般的凶狠与警惕,死死剜着门口那群不速之客——尤其是为首那个身影。
霍染的反应却截然相反。最初的惊愕褪去后,她望着持枪而立、神色冷峻的顾晞,紧绷的脊背几不可查地松了分毫,仿佛某种预料之中的靴子终于落地。然而,她眼底的警惕却未减反增,那复杂的暗流几乎要将她吞噬。
“顾…警官?”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柴,刻意加重的称谓里藏着尖锐的试探,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凉的讥诮,“这场救援……真是别开生面。”
顾晞没有立刻应声。她锐利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飞速掠过地上呻吟的两个男人,确认他们失去威胁,才缓缓下压枪口。但那道冷冽的视线,最终牢牢锁在霍染额角刺目的淤青,以及宋嘉鱼匕首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她朝身后训练有素的警员打了个简洁的手势,立刻有人上前,利落地给那两个男人戴上手铐,拖离现场。
“接匿名线报,此处涉嫌非法拘禁与持械冲突。”她的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个字都透着公事公办的硬度,可那目光却像探照灯,带着审视与更深层的东西,在霍染和宋嘉鱼身上来回逡巡,“看来线报不假。两位,需要给个合理的解释。”
语气疏离得仿佛只是执行任务的陌生警察——宋嘉鱼这才惊觉,顾晞竟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肩章在强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昭示着不低的职级。可那双过于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里,正翻涌着与这身制服格格不入的、旁人看不懂的暗潮。
霍染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又冷又倦,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坦荡:“顾警官想听什么解释?是解释我们为什么会被霍明远的人绑到这个鬼地方,还是解释我们为什么不得不用这种……粗鲁的方式自卫?”
她直言不讳地点出“霍明远”三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带着回响。
顾晞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脸色似乎更冷硬了几分,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几秒,压抑得令人窒息。她终于再次开口,是对身后警员下达命令,声音斩钉截铁:“清理现场、仔细采集所有证据,叫救护车检查伤者。”随即,她的目光转回两人身上,语气是不容任何置疑的权威,“二位,也请跟我回局里,协助调查。”
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必须执行的命令。
宋嘉鱼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下意识看向霍染。进警局?她们身上牵扯的秘密,霍染的身份,还有那些尚未曝光的证据……
霍染却似早已预料到这个局面。她深深看了顾晞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交织的密码,蕴含着太多未尽之言。而后,她轻轻拍了拍宋嘉鱼因紧绷而僵硬的手臂,声音低沉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没事,听她的,把刀放下。”
宋嘉鱼犹豫了一瞬,目光在霍染冷静的侧脸和顾晞冰冷的视线间逡巡,终究还是依言,手腕一松,沾染血迹的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声响格外刺耳。
立刻有警员上前,谨慎地收走匕首,并对两人进行了简单的搜身——取走了宋嘉鱼的车钥匙等随身物品,却并未给她们戴上手铐,这微妙的区别对待,更添了几分诡异。
在警察无声的“护送”下,她们走出这座弥漫着铁锈与淡淡血腥味的废弃仓库。外面停着数辆警车,红蓝交替的警灯疯狂闪烁,刺目的光芒撕裂了码头沉寂的夜幕。
上车前,霍染忽然驻足,回头看向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顾晞。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声音,确保只有近在咫尺的顾晞和宋嘉鱼能听见:“东西……在她那里。”
没有明说是什么,顾晞却瞬间领会。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满眼戒备的宋嘉鱼,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糅合了审视与某种决断的情绪,随即冷硬地点头,用同样低的声音回应:“我知道该怎么做。”
霍染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中的一部分,这才弯腰坐进警车后座。宋嘉鱼紧随其后,满肚子的疑问与不安如同沸水般翻涌——霍染与顾晞之间那诡异的、不言自明的默契,那句含义不明的“我知道该怎么做”,她们到底在暗中谋划着什么?顾晞,究竟是敌是友?
警车平稳地驶离了西码头,朝着市区的方向而去。车厢里一片死寂,与前不久的激烈搏杀形成鲜明对比。霍染闭着眼靠在椅背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额角的淤青在窗外忽明忽暗掠过的路灯下愈发显得触目惊心。宋嘉鱼心疼得发紧,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有无数问题想问,却终究不敢在这种环境下多言,只能悄悄伸过手,在毯子的遮掩下,紧紧攥住她冰凉的指尖。
霍染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颤了一下,随即反手回握,力道不轻,指尖甚至有些用力地嵌进宋嘉鱼的皮肤,像是在汲取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唯一的热源。
到了警局,两人被分开带去不同的问询室。整个过程比宋嘉鱼预想的要“客气”许多——负责询问的警员问题虽然犀利,逻辑严密,但始终围绕着仓库事件本身,对她们的身份背景、冲突的深层根源(尤其是涉及霍明远的部分)并未深入探究,更像是在完成一套既定的、走过场的程序。
宋嘉鱼谨记霍染之前的交代和眼神示意,口径一致:只说自己接到“姐姐”语焉不详的求救电话后心急如焚赶去仓库,对袭击者的具体身份、动机一概称不知情,并清晰、冷静地描述了被迫自卫的全过程。
不到两小时,问询便结束了。她刚走出房门,就看到霍染也从另一间问询室里出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似乎舒缓了些许,对上她的目光时,轻轻点了点头。
顾晞正站在不远处的走廊尽头,与一位肩章显示职级更高的警官低声交谈。见她们出来,她便结束了谈话,迈着利落的步伐走过来,语气依旧是滴水不漏的官方腔调:“情况已初步核实,二位在此次事件中属于受害者,行为符合正当防卫范畴。”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带着公式化的提醒,“暂时可以离开,但近期不得离开本市,需随时配合后续调查。”
公事公办的话说完,她的目光在霍染疲惫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似有千言万语如潮水般涌动,最终却只是抿紧了线条优美的唇,什么也没再说,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却透着疏离。
警员归还了她们被暂扣的个人物品,包括车钥匙。
走出警局大楼,凌晨凛冽的冷风如同冰水般扑面而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浮感和不真切的寒意。
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将外界暂时隔绝。宋嘉鱼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和后怕:“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晞她……”
“她是我预设的备用计划,或者说……是一步险棋。”霍染系好安全带,声音里浸满了浓重的疲惫,却也透出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松弛感,“我早知道去见她风险极高,霍明远极有可能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所以,我提前给她留了信息——若我没在约定时间主动联系她,就说明我出事了,让她……用她自己的方式介入。”
“她自己的方式?”宋嘉鱼想起顾晞那身笔挺警服与指挥若定的干练模样,仍觉不可思议,如同置身迷雾,“顾家的大小姐,竟然是警察?看她的肩章,职级还不低?”
“顾晞几年前就秘密回国了,没有按部就班进入金融圈,而是通过特殊渠道去了经侦总队,专门负责这类涉及巨额资金、企业犯罪的经济案件。”霍染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重新认识故人的感慨,“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某种程度上,也符合顾家更深层次的布局。我之前……也并不完全确定她是否会选择帮我,更不确定她会用什么具体的方式来帮。”
“所以刚才在仓库,她那种态度,还有带你回警局……”
“她选了最直接,也最能暂时保证我们安全的方式。”霍染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寂静的街景,霓虹在她眼底留下模糊的光晕,“公事公办,把今晚发生的一切,先定性为一起独立的、带有□□性质的非法拘禁和冲突事件,走正规程序记录在案。这样,至少能在明面上,先避开霍明远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让他不敢在警方已经介入的情况下,立刻动用最极端的手段。但这……”她转过头,看向宋嘉鱼,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凝重锐利,“这只是权宜之计,争取来的短暂喘息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疲惫压下,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嘉鱼,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就在现在。霍明远不是傻子,他现在肯定已经知道我们脱身了,也知道警察介入了这件事——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会做什么?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反扑,用尽所有手段抹平痕迹,甚至可能……会立刻去销毁那些最后的、能置他于死地的原始证据!”
“那我们……”宋嘉鱼的心跳随着她的话语再次加速。
“去老宅。”霍染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趁他现在大概率正焦头烂额地应付警察这边带来的麻烦,无暇他顾,我们去把他书房里、那个暗格中最后那点东西,彻底挖出来!那是扳倒他最关键的、无法辩驳的铁证!”
车子在寂静的凌晨街道上发出一声低吼,骤然加速,如离弦之箭,划破沉沉的夜幕,朝着那座盘踞着无数秘密与罪恶的霍家老宅方向,疾驰而去。
最后的决战,因这场意外的变故,已然提前打响,再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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