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高考逼近,学校为了学生复习方便,开设了高三生专用的自习室。

接下来的每个星期,易念都在这学到闭室时间,大大降低了在黑暗出租屋点灯自习被干扰的几率。

易念拿上书本走到后排的一个座位坐下,人满为患的自习室随着时间推移,大多数人逐渐离开。

题做到一半,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字变得有些模糊,定定缓了两秒,又恢复正常。

可能是没好好吃饭的原因,她最近为了省钱省时间,每天的早晚餐都是在校门口的小吃摊买一个饼囫囵敷衍一下。

摸过水杯喝了一口。

易念没多在意,继续投身于题海。

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眩晕感不减反而越快越强烈,伴随着肚子开始绞痛,疼得让她喘不过气。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易念举手示意坐在电脑前守纪律的老师。

老师摘下耳机走过来。

整个地球都在转,易念弯腰艰难开口,“老师我身体不太舒服。”

老师见到她额头不断沁出的冷汗,大惊失措,“同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你们班主任是谁?我打电话给她。”

易念报了方如珍的名字。

对方匆匆打完,焦急道:“你们班主任家里有事已经回去了,天这么晚一个人去医院怎么行?这里有没有你们同班同学?”

易念手捂住胃部,头昏脑涨看向身后一排排座位。

见到熟悉的脸庞正打算开口,她们却不明显地垂下了头,避开与她的对视。

这个点去医院,输液结束势必要到半夜,明早有周测,谁也不愿折腾一晚耽搁休息时间。

易念能理解,心里却泛起酸意,但还是开口,“老师,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能坚持,请您帮我跟班主任说一声。”

“你一个人这样子怎么去?!我有车但不敢载人没法送你,这么晚校医务室早下班了,能挺到家长来吗?”

易念正要开口婉拒。

“老师,我陪她去。”一个男生从后门进来打断她。

纪律老师看到是学校榜首优等生,松了一口气,好学生做事总是很稳妥,

“行,我拿车钥匙给你,你载她去医院。”

易念被老师搀扶手臂,夜风刮得人脸生疼,顾晨豫按指示骑电驴过来。

“我需要按时关门,没法脱身,你送她到医院我让她们班主任通知家长。”

等待易念坐上后座,顾晨豫点头,扭动钥匙:“老师,我们会注意安全的。”

胃部像是有一个小人在里面蹦来蹦去,易念疼得意识模糊,凭着本能寻找一个依靠,双手紧紧攥紧前面人的衣角,把脸轻轻贴在他的后背上。

不知是不是疼出幻觉,她感到触碰到对方那刻,顾晨豫脊背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

易念小半张脸暴露在夏夜的晚风里,微凉习净,另一边贴在少年后背。

温热的触感透过校服面料传递过来,有了倚仗,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嘴里不自觉轻呻吟出声。

顾晨豫显然听到了,他开口,声音里有种镇静的作用,“再坚持一下,不会有事的。”

“嗯。”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毫无征兆停下。

强撑着睁开眼睛,易念看到顾晨豫摘下脖颈上的头戴式耳机,稳稳戴在她耳上。

“还有一段距离,希望它能起效用。”

舒缓柔和的钢琴曲静静流淌在耳畔。

这首《River Flows In You》钢琴曲,易念小时候在指下弹练过无数遍,曾一度获过比赛金奖,是她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得意之曲。

心中跟着节拍,不自觉去回忆琴键弹法,奇妙地将疼痛的注意力分散一部分。

两侧的风呼呼刮过,在音乐声中很快到达医科大楼急诊。

易念深神色恍惚下车,摘下耳机递给顾晨豫,死死咬紧干涩的嘴唇以转移疼痛。

步子很慢地挪着,她很想对身旁的少年道谢,但实在没有力气。

停好车后的顾晨豫突然走到前面,在台阶上背对她弯下腰,简短道,“上来。”

易念被这个举动弄得更迷迷怔怔,大脑转的很慢,呆呆没有动作。

“不背的话是要抱吗?”

顾晨豫耐心问了句,又补充,

“你早一点输上液,我安全送达的任务也能早一点结束。”

易念听明白意思,不想再成为别人的负担。

往前走了一点,温顺俯下身,安静趴在顾晨豫宽阔硬朗的肩膀上,双手松垮垮环上他的脖颈。

顾晨豫稳稳当当背着她下楼梯。

去急诊挂号窗口的路程颠簸,但却是自转学来易念获得的少有的安心与幸福,虽然只是生病偷来的。

最后实在熬不住昏睡过去那刻,易念看到的是顾晨豫流畅俊朗的侧脸。

输液室里响着医疗器械冰冷的滴滴声。

易念慢慢睁开卷翘湿润的睫毛,看到悬挂在上方的吊瓶,意识清醒了不少,起身坐起来。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抬头,看到墙上指向十二半的时钟,顾晨豫完成任务应该离开了。

愣愣盯了会滴液,不知这样看了多久,易念回过神时只觉得速度有点慢,从被窝中抽出手,想调快多节省一点时间。

手刚触碰到透明输液管,意外发现手腕上戴着一个手表状的便利贴。

手环是纸做的,轻飘飘没什么实感。

圆圆的“表盘”上字歪歪斜斜,与其说字丑,倒不如说更像是有人用左手写出来的。

内容很简短只有一句话——

不可以乱调滴液速度,有什么事按床头的响铃。

像是提前知道预见易念的小心思。

如同做坏事被抓包,易念心虚地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又低头读了好多遍这句话。

但无论如何,终归是没再去动输液调节钮。

易念挪动身子,从背包里拿出错题集。

戳着针头的是左手,不影响写字,她把书本搁置在膝盖上,继续今日被打断没完成的任务。

最近一段时间来,易念一直没放弃打听探寻这位做好事不留姓名的好心人,但都形同大海捞针,毫无音讯。

这本错题集上列出的解法她正在逐步尝试运用,里面有很多甚至是老师没讲过的,新方法验证几道题目后发现做题效率大大提高。

因此,再次感恩之余,她笃定这个同样喜欢皮卡丘的姐妹是个大学霸。

眼下正做到一题等差数列与函数的关系题,易念连写两遍却发现都与错题本上写的不一样。

她不解,挠头又算了一遍,还是对不上。

有人站到床边,指着错题集,“这里写的应该是3。”

“我算的也是3。”

易念顺口接应完,察觉不对劲,抬头看到了明明离开却又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她迟疑开口,声音很轻,“你怎么会在这?任务已经完成了呀。”

顾晨豫走到床头柜,抽了几张纸,把手里拎的袋子摆到上面。

又从袋子里拿出护士那里要来的热水,将冲剂倒入杯中搅拌。

转过身,看到易念睁着很大的眼睛,正抱着被子一眨不眨看着他。

生病的缘故,她的脸色比平时苍白许多,整齐的刘海被汗打湿,分成几绺斜分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谨慎客气的盔甲未能及时穿戴上,流露出几分脆弱无辜。

顾晨豫被这样一双水润的眼睛看得心一软,仿佛有一根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因为怕有人不听话,偷偷把两个小时的针水缩短到一小时,我好学生的形象因照顾不周医疗事故在老师那里毁于一旦。”

说完,顾晨豫状似叹了口气,“当好学生很累的。”

易念将信将疑,“这个人应该不是我,我才刚醒,醒来就做题了。”

“对,不是你,可能是哪里跑来的小松鼠吧。”

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自己的无理取闹,易念不说话了,耳廓悄悄爬上一抹红。

她想起什么又问,“你怎么知道那里的数字是3呢?”

数字带笔,易念一直错认成了2,怎么都对不上。

顾晨豫神态自若,“因为练过瘦金体的人十个九个都这样写。”

原来是这样,易念从小练的是楷体,对瘦金体没有研究所以没有任何怀疑。

顾晨豫终于将药的温度降下来,递给她,“可能会苦。”

说完,又煞有其事补充,“不过,说苦的同学有糖吃。”

易念接过,囫囵吞咽下去,努力压住从喉咙深处蔓延开来无边无际的苦意,面不改色,

“一点都不苦。”

或许是当晚的气氛太好,又或是每次和顾晨豫在一起她都会出乎意料地变得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很多年后当易念再回忆这段时光,才知道这晚自己的反常,是因为潜意识自动将顾晨豫身边划为安全可信赖的范围。

她在故意唱反调,想看到顾晨豫错愕惊讶的样子。

尽管这个故意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无意识。

顾晨豫一眼看破她拙劣的演技,但没拆穿。

掏出一个锦袋放到她手上,丝毫没有被不按常理难住,扬起眉梢,

“喝完的同学可以得到一颗糖果,喝完说不苦的小女孩则可以收获一整个童话。”

易念摊开手心,看着掌心里躺着的锦袋。

方方正正,流苏束口,与那天晚上她在假山石后看到方知洺手中的似乎是同一个。

所以方如珍订制给实验一班的零食原来长这样。

那晚因零食误会被挨训的苦涩记忆,随着此刻口腔里弥漫开来的甜意,慢慢被冲淡。

顾晨豫:“医生说你是饮食不规律引起的急性肠胃炎加低血糖。”

护士来换吊瓶,顾晨豫的手机铃声响起看了眼来电显示,他示意易念:“方老师打来的。”

顾晨豫没离开座椅,直接滑下接听,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顾晨豫时不时应和两声。

护士拿出笔在床尾的输液记录上填写完,拿着空瓶离开。

“方老师说今晚太晚了,让你直接住在医院明早再回去,另外……”顾晨豫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词语,“她给你的婶婶打过电话,但是她们……”

毫无防备地,易念高高悬在梦幻半空的心一瞬跌落,一下子将她拽回现实。

“没事,婶婶她们工作忙,我能理解。”

融洽温馨气氛消散,顾晨豫定定看着她,易念垂头情绪明显淡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

易念把书本合上,翻身躺下去,“时间不早了,快休息吧。”

顾晨豫没多问,“嗯,晚安。”

灯被按灭,过了一会传来顾晨豫匀称的呼吸声,易念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动静很轻地转身看过去,只勉强看得清顾晨豫的轮廓,校服外套半搭在腰上,陪护床又小又窄,他显然睡得很不舒服,但没有任何抱怨。

看着看着,易念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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