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未散,空气里弥漫着咸咸的海腥味,三人沿着被露水打湿的碎石路往海边走去。
这个小渔村叫作海西村,一共也只有百十来户人家,每家每户的房子都是木石构造,屋顶上搭着茅草,远远一看,房子就像海滩上散落的灰白色贝壳。
虽说时辰还早,但村里已经醒了。
有男人端着碗蹲在门口吃饭,有妇人坐在门槛上补网子,还有光屁股的小娃娃吃饱了饭,在门前玩石子。
村子小,人也少,家家户户都认识,骤然出现个新面孔,还是一白皮肤瓜子脸儿的小姑娘,所有人都停了手里活计,好奇地盯着沈渔看。
“老宗呀,今儿这么早呀!”一个上了年岁的婶子放下梭子,笑着招呼。
“啊,赶早潮。”宗老舅回她。
那婶子眼神瞟向沈渔:“这姑娘瞧着面生,是……?”
宗老舅脚步没停,脸上挤出个笑容,含糊应道:“这沈渔……我远房表妹家的闺女,来家住段日子。”
“哦哦。”那婶子笑着在沈渔和宗明川身上转了一圈,眼神里透着一股了然。
穿过村子,眼前豁然开朗,清凉的海风扑面而来,衣裳被吹得贴在身上。
湛蓝色的大海铺陈在眼前,平静的海面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一道道细浪打在沙滩上,化成细腻的白色泡沫,发出哗哗的响声。
不远处已经有人在干活,几个肤色黝黑的妇人带着孩子,卷起裤腿,猫腰在沙滩里摸蛤蜊,更远处还有人在礁石缝里摸螃蟹。
渔民家里从不缺海货,大鱼拿到镇上卖,小鱼小虾卖不上价,就留着自己吃。贝蟹肉少味儿淡,大家都不爱吃,可实在嘴馋的时候,也会过来摸点儿打牙祭。
见宗家来人,她们纷纷直起腰打招呼,宗老舅又照旧同她们介绍了沈渔。
宗老舅上船整理船缆,宗明川把网卸在船上,然后冲着沈渔道:“海边说涨潮就涨潮,自己当心点儿,别往深处去,累了就家去。”
沈渔诶了一声:“知道了二表哥,你放心。”
宗明川没再多话,利落把船推下水,纵身跳了上去,不多时,小渔船便变晃晃悠悠往晨雾里去了。
沈渔目送他们驶远,直到那小船变成视野里的一个黑点,才收回目光。她弯腰脱下草鞋,挽起裤脚开始摸蛤蜊。
这片滩涂,眼下就是她唯一的宝库。
就如邵银花所说,原身来自没有海的禹州,的确不懂得赶海,但来自现代的沈渔不同,奶奶还在时,她每个暑假都去奶奶家,和奶奶一起赶海捡海货。
直到现在她还清楚记得奶奶曾说,要找颜色微微发暗,带着小孔洞的湿湿沙地,底下才有货。
她很快就锁定了位置,手指插进湿凉的沙子里摸去,技术娴熟。
最初几下只能摸到沙子,但她耐下性子,很快指尖便触到一个硬硬的,圆弧形的东西。
是蛤蜊!
她心里一喜,小心翼翼扣了出来。
这是一个奶白色的贝壳,只有铜钱大小,看起来没多少肉。她在水里涮干净上面的沙子,反手丢进背篓后继续找。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陆续挖到几个蛤蜊后,她挖到了一只半个手掌长的蛏子,她高兴坏了,蛏子的肉可比蛤蜊多。
其实抓蛏子有个技巧,就是往沙滩上的小孔里撒盐,她以前和奶奶经常这么做,但在这里她却不敢,因为这里白盐可比那蛏子金贵。
太阳逐渐升起来,沈渔又挖了约莫半个时辰,就感觉有些吃力了。
这副身子本身就太瘦弱,在宗家这几天也仅仅是吃个半饱,现在头发梢都发黄,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大太阳晒着,又一直低头弯腰,很快眼前就开始发黑,不得不去休息。
等休息好了,她又去阴凉些的礁石旁摸螃蟹和小虾。
现在没到季节,螃蟹都很小,跟蛤蜊差不多,沈渔摸了五六个螃蟹和四只小虾后,也就不费力气了,去旁边林子里捡了不少干树枝,生火做饭。
有的人家上午出海,中午便把鱼送去镇上卖,有的人家喜欢把鱼养一晚,第二天清早卖。宗家人习惯午后去卖鱼,中午就随便对付一口。
所以沈渔想着直接在岸边做好饭,省得二人回家,多跑一趟。更重要的是,她要让这能做主的两人,亲身体验到她手艺带来的、实实在在的便利与好处。
处理海鲜是沈渔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先把蛤蜊和蛏子扔到淡水坑里吐沙,再在沙滩上刨个浅坑,捡来几块大石头,把陶罐架上去,简易灶就成了。
点火、烧柴,等陶罐热了,利落地掰下虾头扔进去,用勺子轻轻按压虾头,挤出虾油。每一个步骤都简洁利落,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熟练,与她外表的柔弱样子截然不同。
她今天想做的是海鲜粥,而海鲜粥的精髓就在于虾油,虾头要煸透,油才香。
罐底泛起金黄色油花,她把虾头捞出去扔掉,加入清水和大米慢慢熬煮,趁这个工夫开始处理其他海鲜。
柴火噼啪作响,粥水慢慢变浓稠,等其他海鲜加进去,鲜甜的香味儿就出来了,看着就馋人!
沈渔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她舀出几勺倒在陶盖里,吹凉后吃了个干净,然后又挑出几只牡蛎吃下肚。
忍不住感叹,现捞的海货,味儿就是鲜!这可比家里的咸菜饼子香!
粥已经熬好了,她抽出灶里柴火,让它慢慢晾凉,等宗表舅他们回来正好喝。
“宗家妹子呀!”
沈渔前脚刚忙活完,后脚就被人叫住了,她转身一看,来人是刚刚在不远处挖蛤蜊的一年轻妇人,手里还扯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诶,怎么了大姐?”她忙招呼。
“妹子,你这是做的啥?咋这么香……我能买点不?”陆珍儿小麦色的脸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天知道这味道怎么会这么好闻!
她本带着儿子在旁边挖蛤蜊,忽然一阵小风吹过,带来一阵说不出的香味,这才发现,是宗家那个新来的妹子在煮饭。
她没念过书,肚子里没墨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味道,反正就是从没闻过的那种鲜香味儿,激得人口水直流,勾人得很。
闻着这味儿,她一个大人都馋,更别提她家那小子,非闹着要吃,她这才厚着脸皮过来打招呼。
沈渔一听,心里一动:有人上赶着送钱,看来她的手艺在这里也同样有市场。一个念头从脑子里划过,只是她尚且没来得及细想,就消失无踪了。
沈渔暂且按下,看着陶罐面露难色,软声道:“大姐,我这粥不多,卖是没法卖……”
“娘!娘!”那小男孩儿摇着陆珍儿的手,大眼睛直往沈渔身边的陶罐里瞟。
“……不过我看你也捡了不少海货,不如你去家里拿些米来,我给你做一锅得了。”沈渔补充道。
陆珍儿眼睛唰地亮了,连声道:“真的?那可太谢谢你了!我家就在村西头,去去就回!”说着牵起儿子就往家赶。
没等半炷香她就回来了,背篓里多了半碗米,和一个煮粥用的陶锅。
沈渔这边着手煎虾头,陆珍儿就主动帮着洗蛤蜊和小螃蟹,那小男孩也不闲着,主动去林子边儿捡枯树枝。
同样的步骤,最后把蛤蜊螃蟹往锅里一放,等大米熬开了花,一锅浅黄色的海鲜粥就好了。
陆珍儿母子没带碗,但海滩上最不缺的就是碗,随手拾个大贝壳,冲洗干净直接用来舀粥。
小男孩抿了一口,眼睛立马弯成了月牙,惊喜道:“真好吃!娘!”
“好吃!真鲜!”陆珍儿也尝了一口,鲜得她差点咬到舌头,沈渔怎么做的她方才都看到了,比起她平日里的做法,只是多了一步炒虾头,可没想到差这一点,味道区别这么大!
沈渔直起腰擦擦手,笑着道:“这还不算最好的,要是有猪油,用猪油把姜丝煸了,再炒虾油,最后临出锅撒上点儿小葱花,那味道才绝,一点儿不腥。”
陆珍儿连连点头,打心底里夸赞道:“妹子你这手艺也太好了,比镇上卖的都好,回头你要支个摊儿去卖,准能赚钱!”
支摊儿?
沈渔擦手的动作一顿,眼神猛地亮了。
对,就是支摊儿!
她怎么只顾着适应,忘了自己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自己要是能在镇上支起摊子,从表舅那里买食材来做吃食,只要手艺好,不怕没人捧场……
不过问题是,她没本钱,锅碗瓢盆,油盐食材,都得从宗家借,表舅表婶能愿意吗?尤其是邵银花,必须让她看到确切的、无法拒绝的利益,才有可能松口。
想到这儿,沈渔只面色沉凝了一瞬,赚钱哪有不难的,不过难不代表做不到,无非权衡与交换而已。
她藏起眼中的亮光,弯弯唇角对陆珍儿道:“大姐这话有理,回头我好好琢磨琢磨。”
日头越升越高,赶在正午前宗家父子回来了,带回满满三桶鱼,足有十六七条,就是个头都不太大。
宗明川利落地跳下船,目光扫过岸边多出的一个灶坑和沈渔身边的妇人孩子,最后落在沈渔脸上,虽没说话,但眼神里带着询问。
沈渔立刻乖巧解释:“是陆大姐,闻着香味,让我帮她也做了一锅。”
宗明川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便狼吞虎咽起来。他吃得很快,但姿态并不粗鲁,带着行伍之人特有的效率。连宗表舅都难得夸了外甥女手艺好。
沈渔也没回家,坐在旁边吃陆珍儿给的糖酥饼。
刚才陆珍儿不好意思让沈渔白帮忙,非要给她铜板,沈渔觉得只是顺手的事儿,同样不好意思收,于是陆珍儿就去家里拿了个糖酥饼给她。
三人吃饭的工夫,其他家的渔船也回来了。
几个妇人提着木桶围了上去,麻利地开始处理活鱼——她们是要把鲜鱼晒成鱼干。
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光,敲鱼、刮鳞、开腹掏内脏,动作一气呵成。带着血的鱼肝、鱼肠和鱼籽,被她们随手就甩到了沙滩上。
沈渔眨眨眼,挪到宗明川身边,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问道:“二表哥,那些鱼杂,她们都不要了吗?”
宗明川正埋头喝粥,抽空抬头瞄了一眼,嗯了一声:“那东西太腥臭,不好处理,没人吃。”
他顿了顿,见她发亮的眼睛,补充道:“怎么,你有办法?”
腥臭?没人吃?
沈渔眼前自动浮现出一锅金灿灿,香味扑鼻的酸辣鱼杂……心跳不由得加快。
她压下心头的激动,对上宗明川敏锐的目光,脸上适时露出一丝不确定的羞涩:“也许……可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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