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苍澜端着茶水过来，刚靠近祝语莺身侧，空着的那只手里就被塞了两颗赤玉珠。

叶苍澜低头一看，眸子便盈满了笑意，小心握紧那两颗小小的珠子，问：“为何突然给我这个？”

祝语莺每年除夕的红封里，也就十来颗赤玉珠。她给叶苍澜花银票的时候毫不心疼，给他珠子时却不得不精打细算，标准向来高的很。照顾她本来就是叶苍澜该做的，他可不觉得这值得被祝语莺特意犒劳，还一下子就是两颗。

祝语莺眨眨眼睛，半真半假道：“这一觉睡得开心，醒来快活得很，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她语气狡黠，叶苍澜自然不会全信，调侃道：“只怕是无事献殷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送你东西还要被你说风凉话，那你还我！”祝语莺作势要抢，叶苍澜当然不会让她得逞，后撤一步躲过她的魔爪，翻手将珠子收进芥子袋里，另一手的茶水仍稳稳端着，半滴也没撒出来。

“哪里是风凉话，我是你的侍卫，自然要奸要盗都随你。”叶苍澜漫不经心说着，把她重新按回被子卷，喂她喝茶。

若是上辈子，这话祝语莺听过就忘，根本不会往心里去半个字，这一世却让她开了窍的脑瓜生出些情思来，边抿着杯口，边拿余光瞥着叶苍澜专注的侧脸。

他可真好看啊。

明明从小到大，叶苍澜一直是同龄人里相貌最出挑的那个，她却临到赴死前几天才开了情窍，之前竟是从来不曾仔细欣赏过这副好皮囊，怪不得二姐说她长了个暴殄天物的榆木脑袋。

祝语莺不错眼地看着，喝完一整杯茶水，听见叶苍澜又问她：“饿不饿？我让小二在厨房煨着粥，现在就能端来。”

祝语莺病时不爱吃东西，但她想和失而复得的侍卫多亲近，便点头说饿了。叶苍澜没多久就端回一碗她最爱的鸡丝粥，表面精心熬出厚厚一层米油，让她从口舌一直暖进胃里。

叶苍澜知她习性，怕她吃的太满，之后万一吐了就更难受，是以喂了她半碗就停下，让她早些歇息备足精力，明日一同上扶摇山。

祝语莺舍不得叶苍澜离开，从锦被边缘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要求道：“你在这儿陪着我，等我睡着了再走。”

叶苍澜本就担心她身体，能近身照顾她自然再好不过，便在她床边坐下，像只守卫在主人脚边的大型犬。

祝语莺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但过了两息时间，她又把眼睛睁开，震惊之色于脸上一闪而过。

叶苍澜刚拿出一本讲骑兵变阵的兵书，准备边陪她边研究，见状问道：“怎么了？”

祝语莺皱着眉头，过了会儿才答道：“可能是生了病，连你的呼吸声也觉得吵……你还是回自己屋里去，别在这儿待着了。”

她平日在他面前，就向来如孩子般任性，生病后更是想一出是一出。叶苍澜倒是不意外，只是担心她需要照顾时自己响应不及，想了想，道：“那就折中一下，我今晚歇在外间的罗汉榻，你有事记得唤我。”

祝语莺胡乱点头应下，等叶苍澜转身去了外间，她立刻合上双眼，神识探入魂魄的识海之中。

方才她内视丹田，想要估量自己现在修为如何，结果刚刚展开神识，就发现识海中央似有变动，仔细一看，竟是凭空多出了一本书册！

这是本再普通不过的蓝皮册子，三指薄厚，封皮写着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折戟夜话。

祝语莺过往几十年饱览诗书，拜读过成千上万本书册，但她仔细回忆一番，确信自己从未听过这本书的名号，更不要提将其收进对文修而言至关重要的识海。

多半是在她这次醒来后，才出现在她识海之中的，莫非与她能重来一世的原因有所关联？

祝语莺思索片刻，没有立刻去动那话本，而是睁开眼睛，拿出芥子镯里的术筹，在被褥上颇为潦草地卜了一卦，卦象可以算是一片混沌，但大体上可以理解为吉卦。

这就足够了。祝语莺重新沉入识海，释放神识，向那平平无奇的书册涌去。

神识接触到话本的瞬间，后者散发淡淡白色光芒，抽走她一半灵力，才顺着祝语莺的神识牵引，飘到她“眼前”。

而它刚刚离开，原本的位置便出现一本新的《折戟夜话》，厚度略薄了些，在它的书脊下方，还以红色笔墨鲜明标注了“第二卷”的字样。

竟然还是章回连卷。

祝语莺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心情也放松了些，先没有去管那第二册，驱动神识，翻开了眼前这本书册的第一页。

《折戟夜话》

意外穿越，天才少年季星流横空出世，拜入大晟第一学府，光芒璀璨、天赋卓绝，未来必将惊艳整个王朝。

然而一朝梦醒，天地倾覆。

学府血流成河，同门师生被屠杀殆尽，他所珍视的一切，都在泪水中离他而去。季星流身中剧毒，坠入万丈悬崖。

崖底蛰伏多年，他重回被阴影笼罩的大晟。且看失去一切的少年纵横乱世、快意恩仇，誓让幕后黑手血债血偿！

终点文学城出品

标签：穿越、复仇打脸、升级流、金手指、天之骄子

祝语莺：……

祝语莺：？

穿越是何物，升级流、金手指又是何意？祝语莺带着百般疑问，翻开正文第一页。

在这本小说的开头，名叫季星流的青年意外身故，灵魂从名为“现代”的异世界逃逸而出，飘到大晟某个小山村，进入了与他同名同姓，长相亦十分相似的少年体内。

除了少数几句的用词和措辞十分古怪，让祝语莺摸不着头脑，这本书讲述的故事倒是和民间的修仙话本差不多。开头离奇，情节紧凑跌宕，堪称环环相扣，让人手不释卷。

故事前期的主要脉络，就是季星流在贫苦少年身体里醒来后，开始修习莫名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剑术秘籍，运用他来自“现代”的知识经商致富，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被各路人马轻视挑衅。

——被恶亲戚上门为难、被村长设计霸占田产、被测验灵根的修士索要好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季星流八面玲珑又舌灿莲花，每次都能以不同的方式巧妙回击，没让恶人占到一分钱便宜，反而邂逅许多机缘巧遇，还测出了风系单灵根的绝佳资质，由此收到了大晟第一学府——扶摇学宫抛来的橄榄枝。

权衡利弊之后，他选择拜入扶摇学宫的嘲风殿，正式成为一名剑修。

三千年前，太祖皇帝踏平三百三十三仙门，废除仙者不入红尘的禁令，改制科举、设立仙试，让修仙者自此为朝廷驱策，扶摇学宫也由此应运而生。

它广招天下少年英才，门内学生出身志趣皆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修仙一道极有天赋，并且志向报效君主，为大晟进献忠诚。

扶摇学宫派别林立，大体分为白泽、嘲风两殿。

嘲风殿为武修，倡导以战止战，日夜磨炼战技，誓要以刀兵平尽天下不平之事，根据兵器不同分为剑修、刀修、枪修种种不一而足。

白泽殿为文修，殿中学生以儒、道、法三家为本，以延续民生之大事业为宏图，日夜修习仙法，期望以仙力福泽民生，让大晟路无饿殍、海清河晏。

祝语莺上辈子便是白泽殿的学生。与世人印象里的缥缈仙法不同，白泽殿内虽然也有命盘、卜算、符篆这类课程，但文修们最热衷的还是修习农、医、工等实用学问，意图以仙家法术造福百姓。

祝语莺在殿内求学时，就时常为着“水灵根和土灵根哪个催发稻谷更为有效”这种悬而未决的百年争论，与同窗吵得不可开交。

现在她作为扶摇优秀毕业生，带着审视之心往下读了几页，发现《折戟夜话》对学宫的描写格外详细扎实，连某间学堂的书案雕花是何种神兽都说的头头是道，亦精确写出了许多教习夫子的性格处事。

祝语莺猜测，作者多半就是扶摇的众多师生之一。

可即便如此，这作者、这话本、这季星流，究竟和她的重生之谜有何关系？祝语莺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将疑问搁置在一旁，继续看了下去。

可能是两世都生活困苦的缘故，季星流生平最大的喜好就是赚钱。哪怕进了扶摇学宫，他也并未将修仙视作自己的毕生事业，只把学宫当做条件不错的歇脚地，每日琢磨着怎么掏空学宫里少爷小姐的钱包。

他性子无拘无束又吊儿郎当，练起剑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虽天赋过人，但真要论起剑术水平，只能勉强排在中上。

课业平平无奇，在扶摇这样群星璀璨的地方本该泯然众人，可挡不住季星流有副好头脑，又总能琢磨出闻所未闻的新奇点子，由此左右逢源，开启一段潇洒快意的少年时光。

这部分的情节轻快诙谐，但大多数内容对于在扶摇待了十年的祝语莺来说，只是扶摇日常的普通一角罢了。她因此阅读速度飞快，一炷香的功夫就看完了大半本。

眼见就要翻到末尾，祝语莺还是没找到这本书真正有价值的地方。她心底刚升起失望，忽然目光一凝，落在倒数第三页的角落。

书中这一段的的时间线，正值季星流入学第一年的末尾。扶摇学宫每科在年尾都有考核，嘲风殿的考核多为试剑比武——抽签选出两位同窗上台比试，夫子和学生们在台下观摩，对二人的剑技、步法、心性等指标做出评判。

季星流匹配的试剑对手，名唤叶苍澜。

祝语莺：……

“季星流这一剑来势汹汹，叶苍澜却不见慌忙，回身反手一递，挑出道凌厉剑光，直冲季星流手中长剑。

季星流有心闪躲，怎奈何身法跟不上趟，剑柄脱手而出，斜斜插进远处的红漆柱子。

底下学生先是静默，而后一石激起千层浪，纷纷拍手嚷道‘好剑法！’‘不愧是叶公子！’’

季星流亦是十分佩服，他活动两下发麻的手腕，抱拳笑道：‘星流技不如人，多谢同窗指教。’

叶苍澜收剑入鞘，低声道：‘承让了。’

胜负已定，两人跳下比武台，为下一轮试剑的学生让出地方。

季星流有意结交这位剑法卓绝却性格孤僻的同窗，便主动邀请道：‘叶公子，箸莫亭新出了道鹿筋百草锅，听说味道甚为鲜美。若你时间方便，放课后同去尝尝如何？我剑技滞涩，正好与你讨教一番。’

闻言，叶苍澜看向他。

在此之前，季星流只是隐约觉得，叶苍澜的眼眸颜色似乎要比常人浅上一些。这回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叶苍澜的眸子竟是极暗的金色，中心的瞳仁细且长，纵使有副俊美皮囊相衬，也丝毫不显得眼波温情，只会让人联想到冷血兽类。

与季星流对上视线，叶苍澜垂下眼帘，掩住了那双兽瞳，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直无趣。

‘真是不巧。’他婉拒道，‘今日我家小姐有命，让我去白泽殿接她放课，还是改日再约吧。’”

什么巧不巧的。哪怕是最任性的那两年，她也不会用接送上学这种小事去麻烦叶苍澜。明明就是这家伙讨厌吃筋头巴脑的东西，不想跟陌生的同窗去尝那鹿筋锅，才把她搬来说事！

但这不是重点。

最重要的是，书中的叶苍澜不管是长相，还是那鲜为人知的饮食偏好，亦或是细微之处显现的措辞和语气……都与书外祝语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这位叶苍澜别无二致。

神识在那个熟悉至极的名字上反复流连，祝语莺的后背不知不觉间冷汗涔涔。

她心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骇人听闻的念头——这本《折戟夜话》，根本不是哪个扶摇学生取材仙门写出的小说。

而是如天道一般细致入微，围绕着“季星流”这异世孤魂而记录世事的另一个视角！

季星流与叶苍澜同窗，也就是说，他是和自己同一届的扶摇学子。季星流……她将这名字细细品味一番，朦朦胧胧间，确有似曾相识之感，但要说具体的印象，就再也翻不出一分一毫了。

白泽与嘲风两殿位于学宫的东西两端，平日里甚少在一处修习，消息传递也多有不便，除非是惊才绝艳的不世之材，寻常学生的事迹很难跨越高墙传到隔壁去。

怔松良久，祝语莺才勉强稳住心神，匆匆读完了最后几页，确认过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信息，便又探向那第二册，灵力再次被吸走，这次书册却没有半点反应。

祝语莺估算一番，发现要等到她炼气期圆满，才能满足第二册所需的灵力。她怅然收回神识，翻回《折戟夜话》的第一页，将开头的全文摘要重新读过。

一朝梦醒，天地倾覆……学宫血流成河……同门师生被屠杀殆尽……祝语莺眼睫颤动，脑海里诸事散尽，所有思绪都指向唯一的答案。

——靖和四十八年，扶摇血枫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