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洛舟忘了自己那晚是怎么走进那家风雅古意的餐厅,只记得他预定的位置很合自己心意。
两人临窗而坐,她不敢直视对面,只能把目光瞥向落地窗外幽静深远的江南园林。
大雨涤淌后的竹林疏影更显意境,一片湿润的绿意入目,她紧促的情绪渐渐被抚平。
点完菜,对面率先开口打破凝滞的氛围。
“你好,我是季逾白。”他介绍自己时微微颔首,带着点疏离气。
这三个字对梁洛舟而言并不陌生。
她在高中数学课上不知写过多少遍,以至于学期结束,演算稿上全是密密麻麻、各种字体的“季逾白”。
然而此刻,从他嘴里听到这三个字时,她仍心悸一瞬,要屏足气息才开得了口:“我叫梁洛舟。”
说完,她又垂眸,装出一副心神平稳的模样,淡淡瞥向桌上那枝被插在青瓷罐里的冬青果。
她记得这种红色浆果还有个别名——相思豆。
沉默半晌,季逾白继续打开话题:“我们念的是同一所高中吧?”
闻言,梁洛舟猛地抬眸:“你对我有印象?”
对面的人与她相视,眼神定定,丝毫不慌,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一秒:“介绍人说的。”
“……”梁洛舟再度埋头,嘴唇紧紧抿起,心底暗骂自己沉不住气。
担心自己露馅,她又补充说:“我记得我们是一届的,你当时在学校很有名。”
他点头,沉默。
话题就此带过。
窗外,雨滴轻轻敲打着芭蕉叶,细碎的响声转瞬便隐入静谧的氛围中,像极了她未说出口的暗恋,经年已过,仍旧不声不响。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没过多久,他又开口,语气很淡:“我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
“如你所见,身高、形象应该都没有和介绍人说的有太大出入。”
梁洛舟这时正好在喝水,听懂他是对自己刚才在车上的那番质疑做出回应,差点被呛到。
“事务所确实处于起步阶段,但资金链完善,有车有房也有存款,如果你需要验资,我随时都可以配合。”他态度坦然。
她尴尬地抿着唇,同时也惊讶于他竟然那么郑重地介绍自己,莫非真是对自己刚才那番话耿耿于怀?
她内心起伏着,不想季逾白突然来了句:“难言之隐,自认为是没有的。”
天呐……
他真的全都听到了…连那句“难言之隐”也放在心上了……
甚至还一本正经地逐字逐句跟她解释……
梁洛舟慌了心神,成功被水呛到,咳出泪花。
过了几秒,她轻抚胸口,跟他道歉:“不好意思,我刚才以为你是网约车司机,那些话都是唬我妈的,你别往心里去。”
他摇头说没关系,神色依旧淡漠。
“你相亲,是走个过场还是?”她语气谨慎,细眉轻抬。
如果只是走个过场,她或许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他垂眸呷了口咖啡,并没回答,转而将问题抛回梁洛舟身上:“你呢?”
梁洛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才回答:“我其实不太着急,就是我妈太闲了,眼睛全盯我身上。不瞒你说,来的路上我都给她看了好几所老年大学。”
她是认真的,没想到把季逾白给逗笑了。
趁这几秒,她终于将他仔细打量一遍。
那么多年过去,他好像有哪儿变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剪裁合体的白衬衣被他穿出画报模特的效果,握着刀叉的手有种难以言说的性感——五指修长冷白,青色脉络蛰伏在皮肤下,掌指弯曲时透出淡粉色。
五官精致清俊,唇薄、鼻挺、下颌线利落清晰,微微内眦的双眼皮,本该多情的一双眼却始终古井无波,带着“目空一切”的倨傲感。
抛开年龄赋予的成熟骄矜,这种浑然天成的优越感与当年那个天之骄子相比,倒是一点没变。
反观自己,因为不知道今晚见到的人会是他,所以素着一张脸,口红都没抹,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估计把她衬得更加呆滞。
其实,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跟她似乎都应该被划分在经纬分明的两个世界里。
梁洛舟陷进回忆,直到季逾白与她对视,她才醒神,匆忙将视线移去其他地方。
随后为掩尴尬,她淡淡发问:“像你那么优秀的人,怎么会被家里催着相亲呢?”
“谈不上优秀,”他先是自谦,而后才认真回答她的问题,“这两年我奶奶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而我工作太忙,相亲是最快的渠道。”
原来如此。
梁洛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情绪莫名。
桌上氛围随着这个话题陷入沉寂。
季逾白抬眸看她,察觉她神色有些微异样,却又解读不出。
饭局结束之前,他再次主动询问:“你对我印象怎么样?”
梁洛舟闻言,眼底掠过一丝错愕,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各种思绪胡乱散开。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嘴唇半张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为什么这么问我?”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觉得我还不错,可以回去考虑一下,我等你消息。”
他语气极淡,眼底也没什么情绪,冷静得太过,仿佛是在和她讨论今晚的天气。
-
梁洛舟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在玄关换鞋时,瞥见一双男士皮鞋,抬头朝屋里喊了声:“叔叔回来啦?”
里头闻言,传出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话里透着和善:“回来了,今晚相亲相得怎么样啊?”
她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很勉强地回了句:“就那样吧。”
梁雪华这时也从卧室走出来,一边帮她把包从身上摘下来,一边打探情报。
梁洛舟身心俱疲,丧眉耷眼地望向梁雪华:“妈,家里还有饭吗,刚没吃饱。”
梁雪华一听,赶忙去厨房给她热饭。
饭桌上,她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模样,直觉今晚的相亲绝对有戏。
能饿成这样,要么是跟相亲对象聊得很投机才没顾上吃饭;要么对面是理想型,饭桌上只顾着矜持。
反正怎么着都有戏。
“后面还要不要再见面啦?”她试探地问。
梁洛舟扒了两嘴饭,满面倦容地搪塞:“再说吧。妈妈,我累了,先去睡觉了。”
因为季逾白的那句话,她到现在都心神不定,至于梁雪华后面又追问了些什么,她也没听进去。
回到房间,她把门反锁起来,重重地栽到床上,有气无力地长嘶了一声:“老天爷啊——”
莫非她真跟季逾白缘分未尽?以至于那么年过去,她都快把他忘掉时,又以这样的方式再遇上。
思及此,她突然从床上爬起来,从置物柜上拿起那个被她反扣在桌面的相框。
指尖触上照片,尘封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她清楚的记得,这张照片是高中同学兼现在的好闺蜜林渺给她拍的。
时间回溯到那年高三——
成人礼那天,林渺带了个CCD来学校给大家拍照。那时的梁洛舟因为学习压力大,一不小心把鹅蛋脸吃成了小圆脸,显得五官很有钝感,看起来有几分元气少女感。
但上镜胖十斤,顶着一张圆脸更是吃亏。
所以林渺举着CCD屡次劝她拍张照时,她都果断拒绝。
最终拍下这张照片的原因,是她看见季逾白那时正倚在他班级门口的栏杆上,戴着耳机听音乐。
少女心潮澎湃只在一瞬间,她激动地拉着林渺,自己则站在班级门口,对着镜头,笑容生涩地比了个耶。
她比谁都清楚,她和季逾白的人生不会重合,自己也只能遥遥相望于他,运气好一点,或许能在人群中看见他的背影,仅此而已。
那是他们唯一一张合照,也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
四合院落的建造格局,让两人得以出现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她穿着蓝白的夏季校服,而他身穿绀色制服,在她肩膀上方就快糊成一个黑点,似乎也在看着镜头。
青春时代的那么多张照片中,她只洗出这一张,用相框装裱。
谁都不知道这张照片于她而言有多珍贵。
只有她自己清楚,照片里不仅承载着枝繁叶茂、虫鸣鸟叫、多愁善感的六月,也框着那个即使时过境迁,再见面也依然会令她心动不止的少年。
梁洛舟把相框放回原位,心里依旧闷得很。
刚经历完这么狗血的一晚,不找人倾诉倾诉,她指定得憋出毛病。
恰好此时,林渺的视频打进来,让她沉闷的情绪找到出口。
“你猜我今天相亲遇到谁了?”
“比上次那位还奇葩?”林渺话音软软的。
梁洛舟摇摇头:“没有,是我高中暗恋对象。”
那头深吸一口气,惊讶到脸上的面膜都挂不住了:“救命,这开头怎么跟我昨天刚看完的那本小说一模一样?和暗恋对象先婚后爱,甜得豁牙!”
“……”
林渺摘掉面膜,察觉她情绪低落,小心发问:“怎么啦?人家对你没意思?”
“不清楚,但他让我回来好好考虑。”
视频那头的人再度激动起来:“那不就是看上你了!”
梁洛舟依旧摇摇头:“我看他那意思,就是家里催太紧了,实在没办法,才想找个还算过得去的人应付交差。”
“话说回来,你高中暗恋对象是谁啊,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肯跟我说?”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我跟他估计没有后续了。”
“为什么啊!”林渺从床上弹坐起来,一脸不解和遗憾,“你是觉得他的态度太勉强了?”
她点点头。
“可是,无论你跟谁相亲,情况大概都是这样啊,第一次见面,除了有点好感,肯定谈不上喜欢啊。”
梁洛舟听后,静默许久。
“问题就出在我做不到只把他当成一个相亲对象,”她终于厘清思绪,明白自己为什么发愁了,“如果换成另外的、条件尚可的,我说不定愿意凑合……可他不行。”
他是她真心喜欢过的人。
和喜欢的人过着同床异梦的生活,她一定会活得很痛苦。
所以,就算只能远远观望,她也不愿意亲身经历这种幻灭。
林渺搞不懂她怎么想的,都是成年人,她也不方便插手别人感情上的事,于是旁敲侧击地问:“那你想好怎么拒绝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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