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太阳光，迟迟不来，冰冷湿润的空气钻进七窍里。

第一缕光线照到脸上时，叶庭沅的头几乎快要垂到膝盖上。

冷风灌进透明窗帘，她昏昏沉沉地缩在角落的银灰色座椅上。

直到乘务员发现 ，把她摇醒。

“小姑娘，是不是生病了？阿姨去给你倒点热水。”

阿姨的眼角有明显的皱纹，脸上挂着老一辈常有的笑容。

叶庭沅艰难地摇摇头，推推手，谢绝了阿姨的好意。

申市的公交车，首班是早上五点三十分。

最晚不会拖过三分钟，阿姨去最近的饮水机，一来一回，第一班车就开过了。

阿姨浪费了自己的力气，叶庭沅赶不上最近的车。

“谢谢您，不用了。”

她对阿姨这么说，背着空空的包，消失在角落。

申市是个富裕的城市，公交车慷慨地开了暖气空调。

薄薄的热气弥散在小空间里，透明的车窗密密麻麻地结满细水珠。

她脱下头顶的帽子，眼底，车窗外的景色一一映入眼底。

“你是一个拧巴的人。”

艾迪娜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叶庭沅给她这样一个印象。

叶庭沅看到很多媒体视频，用一些文字形容这些人。

“对于很多的人好意，受宠若惊，觉得自己不配。”

对于一些朝向自己的邀请，怀疑大过惊喜，总觉得对方不怀好意，是要害她。

“娜娜，我的片子能拍下去了。”

她不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敲定后，在公交车上打通了电话。

先打给艾迪娜。

艾迪娜为多年好友的就业问题操了不少心，前后跑，帮了不少忙，理应通知。

“黎黎黎黎黎……影帝他他，居然同意了？

匪夷所思……”

叶庭沅的包轻飘飘的，拉开金属拉链，一份A4纸打印的文件摊在她的眼前。

轻薄的白纸，纸角锋利如刀，差点刺破她的小拇指。

“仔细想想，哪里不对，明驰不会这么做的，很多年没有签过三无产品了。

你等等……”

那一边，艾迪娜翻阅了她以前做演员时留下的人脉。

留在明驰做表演老师的直系师姐。

明驰开剧，组织的班底一向十分专业强。

是业内众多剧方和明星争相抢着要合作的对象。

师姐前不久跟她聊，圈内所有的好本子，都要在她们的编剧老师那过一遍。

再去别的制作公司。

曲童，叶庭沅说的那个，他们那一届混得还不错的师兄。

他正在拍的十八线恐怖电影，剧本叫《暗岛**》。

曾经投到过明驰那。

“那个暗岛**，情况怎么样？”

艾迪娜问师姐。

师姐：“没印象，可能连第一轮初筛都没过吧。”

艾迪娜追问：“师姐，我再问问你，你对这个剧本名字有印象吗？”

公交车开得慢慢悠悠，叶庭沅在想怎么解决房东阿姨。

“叶庭沅！”

艾迪娜突然出声。

“我问了我的师姐，她在明驰内部，有点知情权。

师姐跟我打包票，最近没有签新剧。”

艾迪娜对着手机屏幕，口气越发狐疑。

“嗯…可能……

等了好久，才听到叶庭沅开口说话。

“这份合同有点特殊。

明驰指定的男主角，是黎暄。”

艾迪娜：？

“天塌了！天塌了，我正做梦呢，六点没到。

我再去睡一个小时……”

叶庭沅把黑纸白字又看了一遍，确认了每一项。

昨天在黎暄的办公室打印的，没有错。

“合同成立的唯一条件，明驰要求，黎暄出演男主角。

如果我不接受，明驰撤销所有投资，取消合作意向。”

“昨天你经历了什么，你们谈了多久，你…”

“十分钟，五分钟？没多久。”

艾迪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秘书带我去公司，在黎总办公室，他只跟我说了几句话。

提出要求后，他说，给我六十秒时间看合同，考虑清楚，过时不候。

我没有时间想多，不能错过，一咬牙，就答应了，当场就签了。”

艾迪娜傻眼了。

拿了三座影帝奖杯的影帝，多少业内的电影好本子，争相抢着求他演。

去演一个无名导演的戏。

导演手里的本子还是名不见经传的。

抛开导演本人是自己好友的主观因素。

艾迪娜的演员职业素养，是不允许她做出，砸自己饭碗的事。

再者，这么大一个合作合同，双方博弈一年算短的。

她的好室友，把这谈判过程说得跟儿戏似的。

“那之后呢。”

“他让秘书把我赶走了，说他有事。

我走回门口，还想让黎暄把带来的剧本还给我。”

送到明驰公司的剧本，跟其他的打印版本不同。

上面有大量手稿和剧本灵感元素，是她花了很长时间，倾注了心血写成。

叶庭沅心疼地说到这。

“黎暄，特别吓人地看过来，说。

‘不要打扰我’。

我走了。”

叶庭沅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忽略了吃苹果等无关大局的小事。

刀尖刺入苹果的外皮，拆解成七份大小均等的白色果片。

骨瓷碟的沿边摆了一把金属小刀，刀面上映出叶庭沅局促的一张脸。

黎暄看她，好像动物研究所的饲养员，观察一只饲养的兔子。

例行公事，准备食物，盯着兔子进食。

“黎老师，用水果签，比较方便。

刀，容易误伤。”

叶庭沅瑟瑟发抖地拿起边上的小刀，用苹果填了填肚子。

“算了，如果我能搞清楚，这个戏疯子是怎么想的，就不会站在这里，求天拜地了。”

叶庭沅划了划手机屏幕，玻璃光反照在灰暗的公交车窗上。

[消息通知：新晋影帝的瓜，谁要吃？]

推送的封面图，黎暄背对着台下的众星，只露出一个冷漠的背影。

背后的金色彩带，轻轻飘在他的发丝和双肩之上。

叶庭沅点开，是前不久，网上推送的冷门娱乐组，一个星期蹦不出几条新帖子。

犄角旮旯里，黎暄的封面飘得最高，是这个组里回复最多的楼。

“海洋环保爱好者”

组名她没有看懂，封面是一张风景照，拍得不错，有海有岸。

简介：坏男人今天去海边捡垃圾了吗？

叶庭沅一头雾水，浏览了一圈，发现这个组并不简单。

她好像找到了什么了不得东西，往回复最高的楼里点。

“演员把导演逼疯了，你们敢信？”

在叶庭沅不算漫长的职业生涯里，她看过不少业内真真假假的料。

一般是上了年纪，有资历的老导演，把新人演员骂哭逼疯。

“你家影帝为了拿金琮奖不择手段，拍《朝声》的尹导，还在精神病院蹲着。”

“黎暄前不久拿影帝的那部片子，拍了整整一年。

杀青戏拍完，导演尹泉直接被救护车拉走了，醒来后第一句话。

再也不想和黎暄拍戏，别人拍戏要钱，他拍戏要命。”

“背靠资本好乘凉，明驰乱不乱，影帝说了算。”

“你们都说黎影帝在明驰有背景，他第一个角色是配角啊，才十几秒。

截至目前，黎暄所有的电影，出品方均没有明驰。”

“我组不上班的太多了，把黎暄说成内鱼大魔王了，依我看，他最多只是个高级打工人。”

“小姑娘你还太年轻……多混混组。”

“明驰为什么不给我家盘靓条顺的男演员一个好饼好角色。

“黎总，你看看我家孩子啊。

我家孩子也是个环保主义者，可以把他塞进你的新电影混混脸熟吗？

我记得影帝的新电影才开机不到一个月。”

“我永恨……《古珏颂》拒绝了我老公的试镜，拿什么样的脸配得上明驰开的新剧。

他难过三天了。”

“黎总可以签我女儿吗，申市电影学院新生，微博已有两百多万粉丝。”

“黎总今天退出娱乐圈了吗，去海边捡垃圾了吗？”

“楼上的，你家老公/老婆还是太蠢了，下次去黎影帝常驻的海边蹲点。

和黎影帝一起捡垃圾，拉拉家常套近乎，多捡几次垃圾，还怕没明驰的戏拍？”

“怎么才能蹲到？”

“做群演……”

“算了，黎影帝的剧组，我家孩子吃不了这苦。”

……

爬完一栋楼，夹杂着她听不懂的东西，叶庭沅还是没看明白组名，简介和组的封面图。

至少知道了一件事。

这是个黎暄的黑组。

组里贴了黎影帝的各种负面消息，还有其他粉丝恼羞成怒的怒骂和舔饼。

黎暄手腕强硬，组内的成员唯唯诺诺，怕真被影帝察觉，再一锅端了。

组里说话，整体上还是以温和的内涵为主，不像别的组。

看来在小部分粉圈，有个明牌的事实，黎影帝在明驰有不小的话语权。

为了不错过影帝的黑料，叶庭沅点了“申请组内吃瓜”。

“其他的事，明驰让我等通知。

他们说，会尽快和我商量官宣拍摄的事。

“好。”

叶庭沅听出行李箱砸地的重击声。

叶庭沅认识艾迪娜好些年，没见过她情绪波动成这样。

“庭沅，我不干了，马上来申市。

凭咱俩的关系，我能来做你经纪人吗？”

艾迪娜真的想搞明白。

明驰和传闻中的黎影帝，到底想把她室友弄成什么样子。

骗人也不是这么玩的，她从没有见过这等奇怪的法子。

叶庭沅本来的想法是，回出租屋，先吃一顿火锅。

在车上打完电话后，她给师兄曲童发了条微信。

[感谢师兄提携的好意，我找到工作了，能继续拍片子。]

还有一些问候语，提了《暗岛**》剧组的工拍摄作，祝片子收视大涨云云。

可能是剧组的拍摄不忙，曲童秒回了她。

“祝贺祝贺师妹，杀青一阵子了，后期制作中，预计很快上线平台。”

叶庭沅和曲童客套一番，曲童问她具体拍什么。

“暂时保密。”

叶庭沅也不能确定，黎暄的态度捉摸不定，会带着明驰，给她的片子做成什么样。

曲童一脸我懂，表示明白，最后说，有拍摄好消息一定告诉他。

“现在的微小剧组，太容易流产了。

要是师妹的组有困难，正好这阵我和你师姐，一定带着资源来帮助你。”

挂掉电话。

她提了一点从超市买的食材，走过楼梯，一转身，房东阿姨在门口看她。

张阿姨叉着腰，看样子，已经等了一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