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剧组热热闹闹。大几百号人，摄影道具后勤，围着景。

“不要认出……千万不要认出我。”

叶庭沅把头埋得更低了。

高挑的黑衣身影走近掌镜的导演。

她悄悄抬头，黎暄的眼神无意朝这里动了动。

地上有个水坑，她看了一眼水镜里的脸，缓缓地松了口气。

“不会的，不会的。”

按照剧组的要求，最外层的群众演员，脸上画了厚厚的油彩妆容。

油彩把几百个男男女女化成了一样的古人。

把选角导演拉过来，将他挑的几个女二女三拉过来，也分不清脸。

叶庭沅觉得她把头低着，太明智了。

“小叶姐，你把头放这么低，好明显，导演喊咔了，没缓过来吗？”

申星凑到她耳边讲，她拿着一个纸碗，碗里的热气绕着，糊得叶庭沅的眼睛有点酸。

“来尝尝。”

“半夜放盒饭了？奇葩剧组。”

她扶了扶身边的假园林石柱。

半夜的影视基地，雪花和水汽冻得人又冷又困的，叶庭沅打了个哈欠，困得要不省人事。

混迹过不下几十个剧组，半夜发盒饭的，叶庭沅真的没遇到过。

她伸手接过申星递来的纸盒，闭着眼睛，模模糊糊对着嘴来了一口。

“烫烫烫！什么？”

滚烫的热度刺醒了她的嘴唇。

“黎老师助理送来的姜汤和奶茶~还有夜宵点心投喂，黎老师大气。

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冷冰冰的不好接近，没想到很有风度。

助理老师说，黎老师叮嘱，专门让他们开车几小时，去指定的店买的。

给全剧组演职人员都送了，包括我们！”

申星坐在地上，感动发言。

“还以为没有我们群演的份，以前去别的剧组待过，投喂只给核心组，从来不包括我们。

刚刚休息的时候去凑热闹。

几车人都有。”

叶庭沅靠着石柱，冷笑不语。

申星刚刚拿过来的甜品包装袋，她没记错的话，是国内最近大热的网红连锁面包店。

申市开了很多家，，前不久，叶庭沅艰难地尝试过，想抢到开业优惠。

在微博po出打卡照的用户，可以参与开业优惠抽奖，抽中的用户可以打折或免单。

问叶庭沅，抽中了吗？

没有，她从来不是个幸运儿，老天没有给她发过馅饼。

圈内头部艺人黎影帝，闭着眼睛拿片酬。

“这点小恩小惠，对他来说，大概是洒洒水的假慈悲吧？”

还让剧组上上下下的人感激上了，资本啊，他还贯会操纵人心的。

叶庭沅想着。

跟着吃了一顿免费的点心，剧组的设备在调试，群演们不能做什么，干等着候场。

偷听了道具组的对话，现场出了调度问题，演员还是剧本有问题。

下一条什么时候开拍，还是个未知数。

申星困得倒在地上，想直接睡。

叶庭沅给她找了块软垫，申星没躺。

“小叶姐，你不睡吗？”

剧组小封闭社会，处于食物链最低端的，叶庭沅想，大概就是她们了。

站了几个小时，大部分的群演支撑不住了，东倒西歪地，趁着空闲时候，在地上躺一会儿。

已经是深夜，今晚拍完戏的演员，走得差不多，剩下剧组的工作人员还在片场调试设备。

“你用吧，我刚刚睡够了，出去看看。

你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带点。

替我打掩护。”

叶庭沅记得，群演群里，有常年混迹影视基地的朋友说过。

附近有一条秘密非法流动小吃街。

离得也不是很远，活在群演们的口耳相传里。

申星倒头就睡。

叶庭沅睡不着，主要原因是，以前拍夜戏太多了，当剧组牛马当惯了，什么活都干。

拍摄，后期，剧本……能找到什么干什么，积累经验嘛。

生物钟经过熬大夜的刺激，调回来太难了。

晚上黑漆漆的，叶庭沅小心穿过剧组斥巨资搭的景，绕过灯光师傅。

“哥，这不行嘛。”

有个声音要急哭了。

“效果不对劲，这镜头，不能用，废片，这几条不能要。”

是个看起来三四十多的中年姐姐，面前放着架子和摄影机器。

隐隐约约有点印象，是剧组庞大人员中的一个，摄影助理，姓吴。

发姜汤的时候，给她和申星指了路，还帮着拿东西，笑眯眯的，挺好相处。

“哪哪都不对，构图，参数……

黎老师对镜头不满意，要求重拍。

导演组五分钟之后过来看。

你说怎么办！”

胡子拉碴的摄影摄像大哥对着她抱怨。

熬了好几个小时的大夜，任谁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两个打工人之间，剑拔弩张的。

像是要打起来。

女摄影师抱着三脚架叹气，看起来要急哭了。

“急也没用，急也调不好。”

群演休息的时候，在一块唠嗑，说过，《尹夏》剧组的导演和摄像要求严格，不好惹。

五分钟后，摄影可能面临失业的处境。

姓吴的摄影姐姐低着头，还在调试相机的参数。

“我来看看。”

男摄影师往前看了一圈，发现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一个女群演，脸上画着油彩。

男摄影师笑了，对她没有印象，，瘦瘦高高的，比其他群演看着要更清瘦一点。

他记得，剧组这一披，招了几百个群演吧，女的扮丫鬟，男的版侍卫。

都是背景板。

“不是我说啊，你还是快回去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叫你们回去站着了。

剧组不是用来开玩笑的地方。

知道你们群演也怪不容易的，大半夜，也站了几个小时了。别在这添乱了。”

摄影师不以为意，隐隐约约透露出点瞧不起人的样子。

也不是他看不起人，他本硕博读的都是摄影专业。

他的同事，吴助理，也是身经百战，进过很多剧组的摄影师。

从业多年，经验丰富，经历了很多大项目，才有资格进入影帝的剧组做摄影。

要是这个年轻的群演比他还懂，还会站在这里做群演吗？

“五分钟后，摄制组来人，你们也不好交待。

这个点，你们也没办法了吧？”

叶庭沅淡淡地开口。

急的不是她，她只是一个打酱油的群演。

女摄影任命点头，让出一个身位。

“妹妹，你试一试吧。”

“小吴，她把机器弄坏了怎么办？”

“弄错弄坏……

算我的。

哥，一台机子，我还是赔得起的。”

摄影助理和男摄影师，给她交代了剧组的摄影要求，最后给她让出了位置。

“我们去接杯咖啡吧。”

叶庭沅摸了一圈机子，皱皱眉，低头调试。

不麻烦，挺棘手。

几分钟后，她合上了镜头盖。

“好了，您试一试。”

叶庭沅擦了擦额头，手指沾了大红色的油彩颜料。

身边没有湿纸巾，她往深色的戏服上抹了抹。

轻轻测过身，不巧撞到了人。

“剧组大大小小的设备机器，谁这么不长眼，把镜头压坏了，谁赔钱。

我赔不起。”

叶庭沅压住心里的怒火，转头看那个不长眼睛的人。

吴助理和同事接杯水的功夫，手机接到消息。

“摄制组来人了，检查镜头。”

她惊慌失措地打电话。

“导演来了？”

“是黎老师。”

“咳，黎……黎老师，好久不见。”

叶庭沅吞下难听的骂人话语，默默地走出了三尺远的距离。

黎暄淡淡地朝她点头致意。

叶庭沅注意到，他身上还是单薄的黑色戏服。

眼尾点了银灰色的亮粉，活生生像条从海里出来的美人鱼。

美人鱼上岸不会说话，黎暄也是。

他低头，揭开摄影机的盖，沉默着皱眉。

叶庭沅站困了，打开手机，想起什么似的。

黎暄的黑组更新了一长串的消息。

黑组的组员名称叫什么……

好像叫海巫婆……

挺奇怪的。

她想低头看，又觉得。

当着正主的面看他的黑组，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我就是按照剧组要求的摄影风格，随便调了调参数。

也不知道适不适合。”

吴助理和男摄影师入行多年，经验丰富，对于剧组拍摄了然于心。

叶庭沅想，一定是镜头风格的问题。

主观的问题，就用主观的方法吧。

她按着自己对电影的理解，用往常的拍摄习惯调了调。

《尹夏之冬》，一部非常符合常理的文艺片，

背景是古装玄幻。

生于炽热之城的城主养子，尹夏，为了解救城市里的子民，去寻找冬天。

尹夏找到了冬天，死于城市复苏前，城主之子夺走了冬天，坐上城主之位。

严寒降临，彻底埋葬了炽热之城，所有生灵最后的结局是死亡。

剧组要用拍成商业片的风格。

“还是聊聊拍戏的事吧，黎老师，我的剧本你什么时候……”

叶庭沅调整好心情，把手机合上，

她眨了眨眼睛。

镜头前空无一人，黎暄走了。

“也好也好。”

叶庭沅合上镜头，准备去小吃街买东西。

“小叶！”

吴助理死死地抱住了她。

“我爱你！”

一旁的男摄影悻悻地开口：“摄影的问题解决了，你快回去吧。

黎老师看了，他说没问题。

你也是满神的，挺了解黎老师的镜头习惯设计和细节的。

其他老师，都被他挑过毛病的。

大概快要开拍了，如果演员没问题，快走吧。”

叶庭沅记得她离开没多久。

剧组空地上聚集了一大群群演，稀稀疏疏的说话声一句接着一句。

导演拿着喇叭，摸着头，没说话，在空地上走来走去。

打光灯把他为数不多的头发，照得更加稀疏。

叶庭沅用眼神询问申星：导演怎么焦头烂额的。

申星：“再找不到替身，导演要在黎影帝面前上吊了。”

叶庭沅坐在地上听了一圈，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