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府一间干净的客房内，玄正明正闭目打坐，双膝之上横了一把长剑，此时有嗡嗡剑鸣声不绝于耳。

玄家是如今联邦修行界一个大族，崛起于数百年前，玄家先祖还是一个书生之时，向往神仙之事，穷极半生遍访名山大川，终于在一座山间道观得遇高人。

玄家先祖苦苦哀求，高人松口收他为记名弟子，因只是记名弟子，所以高人并未倾囊相授，只是在测了玄家先祖天分之后，教了他剑诀和画符。

玄家先祖只在山上呆了二十年，高人言缘分已尽，赶他下山，玄家玄祖回到家中，才知原来是他的生父生母寿数将尽。

玄家先祖陪伴了父母最后一段时日，半载之后，欲重归道观，然而上山之途消失无踪，穷尽一生，玄家先祖也未能再归于恩师座下。

悠悠数百载，玄家先祖娶妻生子，开枝散叶，玄家得筑基修士坐镇，威名赫赫，雄霸一方，却再没有找到过当时的道观和高人。

玄正明是玄家嫡系，得了玄家真传，一手剑术不说所向披靡，但与他数不胜数的符纸相配合，却也罕有敌手。

不过玄正明和司空远山一样，已有许久不曾出手。

戚念所知着实有限，兆兴真人没有料到戚念入了冥地短时间内就没打算出来，也没料到戚念那么快就要和镇神司镇守动手，因此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知道的都传授给她。

五日之期已到，戚念拂衣而起，这件得自宝云宫的法衣纤尘不染，但基本没什么防护能力，是宝云宫法衣中最普通的一件。

不过若非如此，戚念也不会穿它，其他法衣越是珍贵，说明宝云宫前主人越是喜爱，纵然法衣和普通衣服不能归为一类，可戚念想想仍觉别扭，如果不是身边没有其他衣物，她根本不会穿这件法衣。

张多铜几人已经等在外面，亦步亦趋，看去竟是想跟她一起过去。

戚念歪头朝他们笑道：“不怕我死了你们也跑不掉？”

林兰微微蹙眉，戚姑娘也不知道忌讳，太不吉利了。

姜忆安轻轻叹了口气，肃容道：“我等早已与戚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愿陪戚姑娘一同前去。”

戚念又看了看那剩下两人，苏晚晚目光闪躲，张多铜笑容僵硬。

戚念摇了摇头，她实则并不在意手下人忠心与否，这对她来说并无意义，她很难真正去相信一个人，除非那人生死皆在她一念之间，完全由她所掌控。

而大多数时候，只要戚念有实力，这点不难做到，所以她很少去做什么收买人心之举。

不过眼下几人对比鲜明，戚念再看林兰和小书生，难免觉得顺眼些。

因此难得为他们考虑了一番，道：“不必了，我们相斗，不会轻易让人将手段看了去，你们要是前去，玄正明许会先除了你们。”

姜忆安缩了缩脖子，顿生怯意，本质上他还是那个柔弱小书生，一点没变。

将几人撇下，戚念放开周身气机，驾起一道缥缈烟气，往城外而去。

福来客栈顿起一阵喧哗之声，万万没有想到，比斗双方竟有其一就在他们附近。

另一边，鬼王府，静坐的玄正明霎时睁开眼睛，双目炯炯有神，也不再顾惜灵力，气机冲霄而起，铮铮剑鸣声骇得大半鬼城居民瑟缩不已，暗暗发誓等这两个煞星走了就赶紧搬家，这进宝鬼城，不能呆了。

两道气机一前一后往鬼城外而去，但也不过片刻，前方气机便就停下。

玄正明很快追上了上来，只见低矮山丘之上站在一位身着冰蓝色法衣的女子，此女玉面娇颜，容色极甚，面带浅笑，只是一双极为黝黑的眼眸透出深沉冷意，倒与她那一身仿佛在千年寒冰中浸泡过的法衣相得益彰。

玄正明曾经见过镇神司提供的戚念影像，与面前之人相比，差别不小，虽知不会弄错，还是礼貌问一声：“可是戚念道友当面？”

戚念笑道：“若不是，玄道友就不会动手了不成？”

玄正明看了她一眼，不曾回答，镇神司连戚念都容不下，又怎么可能再容下一个筑基修士。

无论是谁，都要做过一场。

他伸手一个虚引，目中透出淡淡惋惜：“道友，请吧。”

不管是出于自信还是礼数，既然他让戚念先出手，戚念也不会推拒，一念起，头顶便有乌云汇聚，紫色闪电在其中穿梭。

“雷法！”

玄正明稍显惊讶，无论是对活人还是鬼修，雷法无疑都是杀伤力极大的法术，不过雷法也有一个弱点，施法较慢。

玄正明将冷然目光投向戚念，即便是他，也不敢硬接修为与他相近的敌手施展的雷法。

他伸手一招，背上长剑飞入掌心，与此同时，玄正明另一只手两指一夹，便从口袋中取了数张符纸出来，往前一送，符纸似缓实快，迅速飘至戚念身前。

戚念打眼一扫，便从这几张符纸上辨认出“风火”两种属性，所含威力大致相当于筑基前期修士一击，由此可看出玄正明在此道上造诣不浅。

剑光后发先至，比符纸还要快上一分攻至戚念身前。

但此时，雷法已成，一道成人手臂粗壮的深紫色雷从苍穹落下，击向毫无防备一心攻击戚念的玄正明。

玄正明怎么也想不到紫雷来得如此之快，千钧一发之际，只得果断放弃了对剑气的控制，往头顶丢了一个网状法器，并尽力动用身法闪躲。

戚念有【衍玉】在手，对法术的理解程度远非常人能比，若将在一门法术上的造诣分成几个阶段，戚念短时间内便能跳过“入门”、“小成”，一气将法术修至大成圆满。

甚至若非修为不足，戚念很想试试动手创造一门新的法术。

剑气来势汹汹，纵然没了主人控制，可其中锋芒却也让人脊背生寒，想要退避三尺，戚念张开袖口，一团水汽飞出，剑气撞入其中，如泥沙入海，瞬间沉没不见，半点波澜都不曾泛起。

戚念感觉自己体内灵力飞快被抽出，眨眼就没了三成，她看了一眼那团水汽，袖口一张，又将之收了回来。

莫瞧它看着不起眼，但戚念炼制它可是耗费了不少宝贝，宝云宫中女神像，其中有一半都被它吞了去，其他宝材，更是不计其数。

戚念投入这么多东西，自然所图不小，她修炼的功法依旧还叫《天魔经》，但内里早就面目全非，几番改进之后，是一本偏向于阴与水属性的功法。

对于真正的长生大道而言，丹境才算是真正的入门，而根据功法，最好在丹境之前就开始养炼自己的阴或者水属法宝，之后随着结丹、成婴、化神，法宝随着主人一同成长，与主人无比契合。

剑气都被水汽吞了，符纸自然也没对她造成多大困扰，灵力一卷，就将符纸拂到一旁。

但另一边的玄正明却没那么好过了，雷有三道，网状法器在第二道雷时便有撑不住的趋势，玄正明舍不得这件法器被彻底毁掉，手一招，将法器收回，同时灵力一转，身上的玄色法袍放出宝光。

玄正明再一扬长剑，剑气如虹，似乎将紫雷拦腰斩断。

收了剑后，玄正明定睛一看，紫雷只被削弱了三成，他脸色微黑，从方才两道紫雷他就知道，戚念在雷法上的造诣绝不容小觑，是他生平所见最强，她使出的雷法甚至无法躲避，只能硬抗。

玄正明也起了好胜之心，他比戚念入道更早，修为也更胜一筹，可斗法才一开始，他就被对方逼得狼狈不堪，实在丢人。

于是戚念便感觉玄正明的气机瞬间高涨了两分，他丢出三张特别的符纸，成三才方位飞向紫雷。

戚念面上露出诧异，她从符纸之中察觉到了剑意，这是将自己的剑气封进了符纸之中？

很快戚念就知道了，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剑气何等排外，普通的剑符只能封进一道剑气，可围着紫雷的符纸却有源源不断的剑气发出，不断削弱着紫雷。

玄正明也腾空而起，一剑又一剑斩出，紫雷下降的趋势一时竟被阻住，并以肉眼可见的趋势被削弱。

戚念哼一声，掐起指诀，调动灵力，紫雷顿时得了助力，不仅不再削弱，反而骤然暴涨了一倍有余。

而此时，那三张符纸已然耗尽灵力，变成普通的纸张，被紫雷卷入其中，霎时毁了个干净。

玄正明的灵力没比符纸好上多少，不过他身为镇神司镇守，虽然不像司空远山一样一人独占大半资源，可一二补充灵力的丹药还是拿得出的。

他奢侈地拿出一瓶丹药，尽数倒入口中，同时取出数张符纸，这次却不再抛向紫雷，只是贴在了自己身上。

戚念辨了一辨，应该是金刚符化石符之类的符纸，聊胜于无，在紫雷之下能起一点作用。

轰！

这道悬停已久的紫雷终于降下，玄正明被打得闷哼一声，法衣焦黑，宝光散尽，他向后踉跄数步，方才靠在一块石头上，止住身形。

这道紫雷的威力比他想象中更甚，让玄正明情不自禁想起古籍中所记载的雷劫，如果末法时代之前的雷劫是这样的话，也不怪长生之途，步步艰难，上境风光，罕有人见。

戚念声音传来：“玄道友，可愿认输？”

玄正明又往口中送了些丹药，答非所问：“戚道友灵力所剩无几了吧？”

雷法不易驾驭，所耗灵力甚多，最后一道紫雷威力比前面两道强出倍余，这等威力不可能没有代价，他以自身灵力推断，戚念如今灵力不说消耗殆尽，最多也就剩下一成左右。

戚念笑声悦耳：“玄道友是想论和还是再战？”

玄正明在石上盘膝端坐，俊朗面容一片惨白，看着戚念的目光复杂无比。

他满身狼狈，戚念外表看去却毫发无伤，无论论和还是再战，玄正明既没脸面，也无底气。

但能活着总归是好的，他为人严苛，规矩甚严，弟子亲眷都极畏惧他，但在生死面前，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绞尽脑汁寻找生机。

“我与道友实则并无恩怨……”他一语道出，见戚念不为所动，面上带笑，眼底却无一丝波澜生起。

玄正明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等有一个共同敌人，不如议和，共商大事。”

“不行，”戚念一口拒绝，斩草除根才是她常做的事情，何况活着的玄正明在她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

之前玄正明是全胜状态，实力稍胜戚念一筹，因此她没有让【衍玉】使用**术，可他如今重伤在身，戚念自然不再客气，让【衍玉】动用了**术，将玄正明的识忆取来。

如今玄正明知道的她也知道，留着他没有多大用处，何况二人的确之前并无恩怨，可经这么一遭，她却不信玄正明心中没有怨恨。

玄正明气急，目露厉芒：“道友如此自大！真以为我没有一搏之力！”

他只是重伤，可还没有到绝境，若要一搏，未必没有胜机，只是到时即便胜了，也会损伤根基，无法在道途上再进一步。

戚念道：“玄道友不妨回头看看。”

玄正明料戚念不会使这等小计蒙骗他，两人修为都站在末法时代的巅峰，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放心转回头，这一看，却是心神不稳。

原来在他脖颈之后，不知何时出现一根银色长针，与他的肌肤近在咫尺，看那长针品阶，想来若是一针下来，玄正明必死无疑。

他终于叹道：“我不是戚道友对手，论和之说，我不会再提，只是不知戚道友到底打算怎么处置在下？”

他方才也是被那根无知无觉的长针骇了一跳，但稍后，却是发觉不对，戚念若当真有杀心，之前就可以动手，没必要还提醒他发现。

戚念的确另有打算，笑眯眯道：“自然是请玄道友去死。”

生死关头，玄正明反而没了之前有些卑微的求生之举，一派淡然，没有被她唬住，蹙眉想了想，灵光闪过，低呼道：“戚道友让我转为鬼修？！”

戚念点头：“不错。”

灵气复苏在即，戚念想要尽快掌握联邦，阳世且不提，她若能打败司空远山，一切都不是问题，众修之前能臣服于司空远山，之后也会臣服于打败司空远山的他。

但冥地却是一盘散沙，戚念由宝云宫窥见了冥地的价值，很期待能将之都挖掘出来，但她在冥地认识的几个鬼修，没一个能担起重任的。

张多铜老奸巨猾，但看他在鬼城把好好的鬼王当成了架空鬼王就知道，太过工于心计，失之于诚，而且他也没有压服众鬼的实力。

苏晚晚和姜忆安就不必提了，林兰倒是可以，但她大半精力都被女儿张窈牵扯住了。

至于其他戚念不认识的鬼修，戚念根本不去考虑。

玄正明生前是筑基修士，转为鬼修之后很快就能恢复实力，而且他生前还是镇神司镇守，掌管一域，经验丰富，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戚念还有另一个理由没有表露出来，如果她和司空远山一战，不幸败北，冥地将是她的后路，玄正明就算不能挡住司空远山，也能为她吸引一部分火力。

“考虑得如何？”戚念面上毫无异色。

玄正明无奈道：“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转为鬼修，好歹也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

进宝鬼城内外，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双方交战的位置。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通过气机来判断双方的状态，当玄正明重伤之时，他的气机萎靡不振。

众鬼哗然：“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

有见识不错的鬼修反驳道：“应该还没有，看另一股气机，也没之前声势浩大了，看来双方都有损耗。”

众鬼修盯着另一股气机看了半晌，道：“没错，那道气机外表看着还强盛，其实内里空虚，不是毫发无伤。”

有鬼修朝之前说话的鬼修投去佩服目光，也有鬼修吐槽道：“这不是废话？那俩人实力半斤八两，哪有可能一个伤着了，一个还完好无损。”

其他听着的鬼修们不乐意了：“马后炮，刚才怎么没听你发表见解？再说那俩活人怎么可能半斤八两，听说那个姓戚的才筑基不到一年，另一个已经在阳间当了好多年的镇守了。”

“就是就是。”

那被针对的鬼修小声嘟囔：“怎么不能了，再说我这可是听她亲口说的。”

这话他没敢大声嚷嚷，但架不住场中有人耳朵着实灵敏。

之前说两股气机损耗都不小的鬼修眼珠子一转，挤到了张多铜身边，笑吟吟道：“这位老兄真知灼见，小弟尹安，请教老兄高名？”

张多铜嘴角微扬，斜着眼打量这个叫尹安的年轻鬼修，锦衣华服，玉冠金带，仪态翩翩，有钱，还有身份，生前说不定是个富家公子哥。

张多铜嘴角压了下来，他看这类人最不顺眼了。

“认识什么认识，老子才不想跟你认识，”张多铜昂着头，一脸不屑的扬长而去。

周围目睹这一幕的鬼修们险些炸开锅：“这谁啊？这么无礼！”

鬼修们险些挽起袖子要把张多铜拉回来，尹安连忙拦下：“一点小误会，小误会而已，在下去和那位老兄解释清楚就行。”

他朝鬼修们拱了拱手，追着张多铜离开。

张多铜自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他连有人跟随都不知道，一心急着赶在媳妇知道他偷溜出去之前赶回福来客栈。

福来客栈门口，张多铜看到了媳妇伪装之后的面容，心下一慌，刚想开口解释，却发现媳妇根本没看他，目光望着城外，神色间带着些喜意。

张多铜回头一看，却见城外的两股庞大气机其中之一消失了，显然，胜负已分。

张多铜连忙细看另一股气机，从中感觉出熟悉气息，心放回了肚子里。

赢的是戚念。

但下一刻，张多铜的心又提了起来，林兰冷飕飕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张多铜企图狡辩：“夫人我——”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充满惊喜的声音：“老兄？原来你也住这里啊？”

张多铜愤然回头，是那个叫尹安的小子，他不客气道：“叫什么老兄，老子和你很熟吗？”

张多铜一边说话，一边还企图挡住媳妇的目光。

想当初要不是为了闺女，他媳妇就差点被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子给拐走了。

尹安一点没生气，似乎还很奇怪张多铜的态度，茫然道：“那老兄叫什么？在下该怎么称呼老兄？”

他一口一个老兄，张多铜从没觉得“老兄”这个称呼这么讨人厌过。

林兰不耐烦理张多铜的事情，何况戚念胜了，他们暂时算是安全，随便张多铜在外怎么晃悠，她转身回到客栈，任由张多铜在后面呼喊。

张多铜想要去追媳妇，但面前这个小子看着和当初险些拐走他媳妇的小子一样细皮嫩肉，然而对方扯着他的袖子，就是让他挣脱不得。

他挣了几下还是没有挣开，气急道：“你到底是谁啊？找老子什么事！”

尹安一脸无辜：“在下就是想认识认识老兄。”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们向张多铜投来指责目光。

尹安这副外表斯斯文文，还带着贵气，看着就像哪家的公子哥，而张多铜伪装后的容貌却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富商。

人群会偏向谁，不言而喻。

冬掌柜看了好一会儿热闹，直到耳边传来某个声音，他才出面喊道：“张老兄啊，你和这位小公子进来说话吧，东家听说你回来了，要见你呢。”

“东……东家？”张多铜有一瞬茫然，得到冬掌柜的点头后，扭头看向尹安，恼道：“我说你怎么——”

“张老兄，”冬掌柜告诫地喊了一声。

张多铜抹了把脸，“行，我知道了。”说罢，拉着尹安进了客栈。

还有一章，明天早上或者中午更，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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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