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人少眠,囫囵睡了一觉后天色未开就醒了过来。邝舸意严于律己,不仅打了一套拳,还就着月色仔细擦拭兵器。
其实他并不惯使长剑,他的性子霸道,更喜欢长枪的横扫千军之威。
冯逆之看着这样勤勉的人心生敬意,却不从自己身上找毛病,反而冲着高腴扔了块小石子,“你怎的不练练功?”
高腴懒得理她,一扭身上了树,抱臂闭眼继续睡了。
“高统领不是行伍出身,没有这样的习惯罢了。”邝舸意收了剑笑道。
“邝兄文韬武略都远超寻常人,想必在家中也颇为得宠吧。”
邝舸意的笑容僵硬了些,回道:“家中还有个哥哥,家族中还有不少堂兄,他们各个都优秀过人哪里能轮到我。”
二人闲话几句的功夫,突然警觉道:“来者何人?”
谢长天负手从阴影中走出来。
“你总算来了,害我在荒郊野外等这么久,下面的交易可就不会谈得这么友好了。”
“你如何笃定我会来?”
冯逆之懒散笑了笑,不答反问道:“谢兄来一线天的初心还在吗?”
谢长天垂下眼帘,须臾幽幽道:“在。”
“谢家本没有必要搅和进来的,江湖人在江湖岂不快意?何苦参与政治权谋。高家之事可能并非你所想的那般,也不必视为谢家改命的稻草。”
冯逆之说得还算诚恳,参与进来的势力越多,变数就越大,她不想这么麻烦。“你现在是谢立,还是谢长天?”
谢长天不语。
“谢兄,你可听过一句话,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你什么意思?”
“谁会希望家事被外人插手?你真当酣睡的老虎是病猫吗?”冯逆之言尽于此,也不戳破太多。他若能懂,抽身还不算太晚。
“小兄弟的好意谢某心领了。”谢长天抱拳,“冯弟跟着我们这么久,是为何?“
他三人像暗中窥伺的毒蛇,叫人不安。原本只一个冯逆之,现在又来两个好手,他一生自负,但双拳难敌四手,又都是高手,没有必要硬拼。
“实话实说,我原准备削枝留杆的。但听闻邝兄一番话后,又改变了心意。”
谢长天强忍着怒气,“好大的口气。”
高腴悄无声息自树上而来落在他身后,正好与冯逆之、邝舸意形成了犄角之势。他三人在此,大罗金仙来了也难脱困。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谢长天所来有求,不得不低头。“不知现在冯兄弟有什么新的打算?”
“我多嘴问一句,高大公子手里的这只杂牌军哪里来的?”
“借的。”
“你真烦,问一句答一句。算了算了,你我各为其主,待你们打进新城吧。那时候我再问不迟。”
谢长天以往训诫谢家子弟惯了,被这么个小少年搞得很没面子,但还是强压心中不悦与她道:“红巾社韦先生。”
居然是他!
“韦杭可不是个做慈善的人,承了这样大的情,不知高大公子准备日后如何还?”
“走一步看一步吧。若连山门都进不来,又谈什么日后呢?”
“你想辅佐高闻霁?”
谢长天拧眉,这些天好多事压在心里,反复梳理,到最后却不知是为什么了。私心里他想报高闻邸的恩,但也知道高家这滩浑水不好淌,一个不慎,只怕谢家有倾覆之危。尤其,与韦杭做出交易使得红巾社的人马搅合进莱城后,他更是寝食难安,片刻不得自在。
然而仅凭自己的巧言令色,竟打动了庄主。这几十个谢家子弟跟随他一路奔来,奔的是什么?是谢家昌盛?还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死亡?
他内心何尝不是惴惴?
可事已至此,面对高闻霁信任和期待的目光,他断然没有撤退的道理。可又怜惜这些朝气蓬勃的少年们,左右拉扯,叫他无法呼吸。
至于辅佐高闻霁,他可能曾经也偶尔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总归还是知道的,朝堂权谋不是一个人的事,牵扯甚广,一个稍有不慎,广陵谢家便不复存在了。
“若我身死,希望冯弟能带我这些广陵子弟活着逃出一线天。”谢长天语气沉重,长呼一口气,举刀对她道:“我手中这把刀,两指宽,一臂长,没什么花哨,刃已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名唤弱水。”
他顿了顿,又道:“此刀出炉之时曾引起江湖一段血雨腥风,后因缘际会由谢家长辈托人送回庄内,这才刀落谢家。冯弟若能答应谢某所求,谢某身死之时,便是此刀易主之日。”
邝舸意猛地眯起眼,缓声道:“名刀弱水?”
饶是高腴不以外物悲喜,也是一惊。
江湖人杰辈出,趁手的兵器却甚少,久冶子这等神兵利器更是万金难求。他开悟冶炼一道时已不惑之龄,任性又计较,誓言要十八般武器练个齐全。但每练一器都反复思量,成器耗时久,一星点的微瑕也不能忍受,时常做了毁,毁了再做。十年也只出了三器,弱水刀,渊鸣剑,长虹枪。
谢长天心里咯噔一下,他十分意外,不说贪欲,甚至没能在这个少年眼里看见欣喜之色。这桩本以为稳赚不赔的买卖,到现在竟有些不确定了。
她一介习武之人,怎能对兵器不在意?
“何必如此?本与你不相干的。最初也只是寻人而已,怎到了现在,竟想着把命都搭进去?”冯逆之轻叹口气,真挚道:“现在你带他们离开,还不算太晚。”
谢长天默然片刻轻摇了摇头,“困局之中,谁都断言做出的选择就一定是对的。只是,这寻人之事,怕也要托付给谢弟了。”
他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扔过去,冯逆之看也未看捏在手里,满脸不耐烦,却仍接了下来。口中不满道:“一把破刀罢了,刀把都有污垢,还说什么名刀?啧啧,还真是什么要求都敢提。”
邝舸意忍不住道:“那一团未必是污,也可能有意为之。再者,这可不是什么破刀,此刀一现江湖,必然又要引来一场争夺。物是好物,却也要守得住才行。”
冯逆之闻言眉头一皱,撇嘴道:“啊?还有这许多后续的麻烦事啊,谁要岂不是谁自找麻烦?我不要,我又不使刀,你找个用刀的去。”
“我观你还未有趁手的兵器,那柄折扇也只是你用来耍花样使的,真碰上高手持械,压根拿不出手。”谢长天一心劝她回心转意,现在的形势下,非有一身绝学傍身不能持刀,否则就是怀璧其罪。谢家的刀,若沦落到宵小手中,就真叫祖宗蒙羞了。这些日子虽不曾深交,但他自认看人不会出错,更何况在这一线天内,再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了。
“我不太懂,高闻霁究竟许了你什么?竟能叫广陵谢家的翘楚不顾谢家利益,这一线天已没落,是烫手山芋一块,解不了近渴的。”
这个道理,他在交战的那晚也已悟了出来。虽有些晚,却不算太迟。
“高闻霁曾为救我不顾性命,这个恩,我谢某必当肝脑涂地相报。”
冯逆之抿着唇看他,这种深沉叫谢长天为之心惊。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小小少年远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种轻浮与不羁,相反,她的心思之深,远在高闻霁之上。她若不肯应,不知还有什么变故。她既然为高闻邸效力,一旦反扑,只怕……
正担忧之际,冯逆之却笑了起来,砸吧下嘴,满意道:“行吧,久冶子的东西,不算太亏。不过一把刀,为什么叫弱水?起个霸气点的名字不行吗?”
邝舸意笑了笑,解惑道:“出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之意。普天下名剑虽多,却只这一把得意。”
冯逆之掏耳朵,翻个白眼道:“唯一的意思?”
“正是。”
“那怎么不叫一瓢?弱水一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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