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了帖子。”楚倾珞语气平淡,却带着森然寒意,“你说,我去是不去?”
容郁抬眸看她,眼中水光潋滟,却又暗藏机锋:“将军若去,便是与虎谋皮,自降身份;若不去,便是示弱于人,落人口实。”
“那依你之见?”楚倾珞顺着他的话问。她知他心思玲珑,必有对策。
容郁微微直起身,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凤眼中已重新燃起了算计的光芒,像一只蛰伏已久、终于露出獠牙的幼兽。
“将军不妨称病不出,”他轻声细语,却字字诛心,“但...可派一副将,代您送去一份‘贺礼’。”
“什么贺礼?”
容郁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就送一口...钟吧。”
容郁那抹冰冷刺骨的笑意尚未消散在空气中,楚倾珞的瞳孔便是骤然一缩。
送钟,送终!
这已不仅仅是挑衅,这是战书!是在镇国公府最为得意忘形、歌舞升平之际,用最直接、最不祥的方式,将“死亡”的阴影,血淋淋地掷于他们的庆功宴上!这是在用整个容氏一族的冤魂,去叩响镇国公府荣耀背后的丧音!
一瞬间的震惊过后,楚倾珞眼中迸发出的,不是劝阻,不是犹豫,而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突破口、近乎锐利的寒芒。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将军府的屋顶,落在了那座即将喧嚣达旦的府邸。
三年了,她收敛锋芒,隐忍蛰伏,在朝堂的浮桥上谨慎行走,维系着那脆弱而危险的平衡。
可有些人,偏偏要将他人的伤痛当作狂欢的祭品。
这口“钟”,送的不是诅咒,是宣告。
是向她,也向这满朝还在观望、还在畏惧萧党的人宣告——她楚倾珞,不再满足于仅仅是匹敌和制衡。
她要将那柄悬了三年的利剑,毫不留情地挥下,第一剑,便要见血!
“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楚倾珞便应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心计深沉的少年,心中并无惧怕,反而涌起一种奇异的、并肩作战的悸动。
“便依你。”
“就送他一口钟。”
她微微偏头,看向身旁侍立的亲卫统领,命令清晰而冷冽:“去,将府库里那口前朝留下的青铜古钟寻出来。不必装饰,不必遮掩,就这样……原原本本,给我抬到镇国公府的宴厅之上!”
“告诉他们,”她的唇角也勾起一丝冰凉的弧度,与容郁方才的笑意如出一辙,“这是本将,恭贺镇国公……‘大功’告成的贺礼!”
亲卫统领心头凛然,深知此举无异于将军府撕破脸皮将与萧党的矛盾彻底公开,但他仅是一丝迟疑,便沉声应道:“是!末将领命!”旋即转身,大步流星而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
楚倾珞重新看向榻上的容郁,“听到了吗?”楚倾珞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但愿那钟声,能安抚你容家的亡魂。”
她不仅要送这“贺礼”,更要在今夜,在所有知情人的心里,敲响镇国公府乃至整个萧党阵营的丧钟!
收敛的锋芒已然出鞘,寒光乍现,直指仇敌咽喉。这京都的风,从今夜起,要变了。
她答应的如此干脆,反而让容郁不可思议愣了一下。他望着她,眼中伪装出的柔弱彻底褪去,只剩下全然的复杂:“珞姐姐不怕...被我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吗?”
楚倾珞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我楚倾珞能走到今日,尸山血海都闯过来了,何惧与一个龌龊老贼为敌?”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有力,“更何况,是护着你。”
“护着你”三个字,她说得极重,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容郁的呼吸微微一滞。他看着她坚毅的眉眼,看着她下颌那道因他而添的疤痕,看着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庇护...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股一直支撑着他的、名为“仇恨”的冰冷支柱,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有陌生的暖流渗入。
那道疤痕,细长,淡褪成一道浅白的痕迹,从楚倾珞左下颌骨边缘蜿蜒至颈侧,平日里被高竖的衣领或盔甲护颈遮掩,鲜少有人得见。唯有在她低头、或如现在这般毫无防备地坐在容郁榻前时,才会隐约显露。
此刻,室内烛火摇曳,那道疤痕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诉说着三年前那个雪夜,除了殿前跪求与雪地相救之外,另一段更为凶险的插曲。
那夜,楚倾珞将几乎冻僵的容郁从宫门石阶上抱起,用自己的披风紧紧裹住他,快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风雪更疾,夜色如墨,宫灯的光晕在狂风中摇曳不定。
就在她即将走到马车旁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宫墙的阴影处骤然扑出!刀光凛冽,划破雪幕,直取被她护在怀中的容郁!
是萧燚的人。
他们或许不敢在宫门前明目张胆地杀害一位将军,但他们完全可以制造一场“意外”,让这个本就该死在雪地里的容家余孽,彻底消失。
楚倾珞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必须抢在她将人带回将军府前动手。
楚倾珞眼神一厉,抱着容郁的手臂骤然收紧。
她身后亲卫已拔刀迎上,与刺客战作一团。
刀剑撞击声、闷哼声、风雪呼啸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
一名刺客极为刁钻,虚晃一招逼退亲卫,手中淬毒的短刃如同毒蛇吐信,从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直刺容郁的后心!
那一击快、狠、准,抱着人的楚倾珞根本来不及完全闪避。
电光火石之间,她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侧身旋步,用自己的肩颈与脸颊区域,硬生生迎向了那柄毒刃!
“嗤——”
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轻微却刺耳。
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从下颌处传来,温热的血液瞬间涌出,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流淌下来,滴落在容郁苍白冰冷的脸颊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她会用身体去挡,一击不中,立刻被反应过来的亲卫乱刀砍翻。
楚倾珞甚至没有去捂伤口,她只是更紧地护住怀中因为血腥味和杀戮声而微微颤抖的容郁,用染血的脸颊贴了贴他冰凉的额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
“别怕。”
随即,她目光如冰刃般扫过战场,厉声道:“一个不留!”
那是容郁在彻底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凛冽的风雪,刀光剑影,温热血珠滴落脸颊的触感,以及她沉稳的心跳和那句“别怕”。他当时并不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模糊感觉到她为了护住他,付出了代价。
那道疤,便是那时留下的。伤口不深,却因刃口带毒,愈合得极其缓慢,反复溃烂,最终留下了这道无法磨灭的痕迹。
此刻,容郁的呼吸滞住了。他看着她坚毅的眉眼,目光最终落在那道因他而生的疤痕上。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意识模糊的边缘,她早已为他挡下过致命的毒刃,用她的血,温热过他的脸。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滚烫。
那股一直支撑着他苟活于世、冰冷而坚硬的、名为“复仇”的支柱,仿佛被这灼热的暖流击中,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仇恨依旧在,甚至因为知晓了更多背后的牺牲而更加炽烈。
但在这恨意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萌芽了。
那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沉重,也……更让人无所适从的情感。
他垂下眼帘,长睫掩盖了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只从喉间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对不起。”
为连累她受伤,也为……他此刻心中那几乎要背叛血海深仇的、不该有的悸动。
他忽然倾身向前,将额头轻轻抵在楚倾珞的肩头。
这不是伪装,不是算计,而是疲惫至极后,下意识的依靠。
楚倾珞身体微僵,随即放松下来,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他柔软的发顶,像安抚受伤的小兽般,笨拙而温柔地抚摸着。
“累了就歇一会儿,”她低声道,“今夜,我陪你。”
室内,烛火未燃,光线渐暗。两人依偎的身影在暮色中模糊了界限。
容郁靠在楚倾珞肩上,闭着眼,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温暖。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布满荆棘,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但此刻,有这片刻的依靠,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了。
而楚倾珞感受着肩头轻微的重量,心中一片清明。她清楚容郁的利用,也看清了他隐藏在层层伪装下的、真实的痛苦与挣扎。
她心甘情愿做他手中的刀,不仅是为了替他复仇,更是为了...守护这难得流露的、一丝真实的温度。
夜幕降临,将军府外,属于权力厮杀的世界依旧喧嚣。而在这槐亭轩内,一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她护着他,不仅是护他性命,更是要护着他,在这腥风血雨中,一步步夺回他失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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