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贞锦从未见外祖母这般动怒,一时慌乱,竟然当真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外祖母面前:“祖母明察,毓儿不敢。”
老祖宗俯身凑近打量起外孙女慌乱的神情,冷喝到:“你怎会不敢?三年前你暗自资助裴家郎君进京赶考,是也不是?”
裴朗将事情捅到舅舅面前,她自知无可辩驳:“是,我只是见他可怜,不忍他埋没才华。”
“不忍?那他为何自认为早与你有了私情,一门心思求娶你?”
武贞锦自觉冤枉,当初她广结人脉,投资了无数前去赶考的书生,赠予钱银之前,她只要求他们签字画押,若未来博得功名,必要助她实现三个心愿。
裴朗也不例外。
只不过是裴朗格外有出息,一举考取状元,她才高看他一眼。
可是若因此说她芳心暗许,与裴朗私相授受,她当真是万分冤枉。
“是他误解了,我从未喜欢过他。”
“如此说来,皆是他一厢情愿?”
“正是。”
武贞锦眼见外祖母似是相信了她的辩解,刚要松懈下来,只听祖母又问:“那你身前的墨玉莲花子母锁,是从何而来?”
这墨玉莲花子母锁本就是精巧玩意儿,外祖母又从何得知这是一套子母锁?
“说!”
虚无缥缈的疑惑尚未成型,便被老祖宗又一次问询打乱,武贞锦忙收敛思绪,嗫嚅道:“我只是见这墨玉材质奇特,便随便选了个纹样,请师傅做了个玉佩。毓儿不知祖母为何对这莲花玉佩上心。”
老祖宗审视着跪在地上的武贞锦,眼见她唇色泛白,唯恐她久跪伤身,纵使心中尚有几分怀疑,也只得作罢:“我不强迫你成婚,但是你曾私自与外男会面皆是事实,自今日起,你不得擅自离开院门半步。”
武贞锦被一连关了十日,直到采选初试那日才被放出来。
老祖宗和舅母生怕她打扮的太俊俏过于惹眼,特意为她裁制一身粗布麻衣,如瀑的长发只用一根粗制银簪装点。可纵使如此素净的装扮,也难掩她年轻美丽的容颜。
陈老爷深知武贞锦入选已成定局,母亲与妻子的努力不过徒劳,可他终是不忍打击她们,只得坐在上首闭眼沉默,暗自叹气。
武贞锦下马车前,偶遇守在府衙门口的裴朗,裴朗一见陈府马车出现,便怕迫不及待凑上前,请武贞锦到府衙边的巷子里小叙。
武贞锦大概猜出了裴朗的意图,但也欣然同意了,命车夫将马车停在了巷口,与裴朗一前一后的进了小巷。
赤玖守在巷口,时刻留意着周遭动向。
“你就这般讨厌我?”
武贞锦垂眸不语,她起先只当裴朗对她略有好感,谁知他竟然直接向皇帝请旨赐婚。这份突如其来的爱意,远比她想的沉重许多,此刻听他略带委屈的质询,她亦是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裴知州,抱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贞锦有自己的命运,不想被旁人左右。”
“你怨我未经你允许,擅自请陛下赐婚?”裴朗有些焦急的上前,“你误会了,我从未想过用赐婚来强压你。”
武贞锦见他贸然上前,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眼神也犀利了些:“裴知州,请自重。”
裴朗见武贞锦态度这般生硬,意识到自己的急切冒犯了武贞锦,落寞的向后撤了一步:“我不逼你,若你想好了,随时着人来找我。”
眼见武贞锦转身离开,望着她朴素的衣衫,裴朗终是怕她因一时意气毁了未来,轻声道:“武姑娘,我是真的心悦于你,很久了......”
武贞锦脚步一顿,又快步离开了。
武贞锦趁着时间尚早,四处寻找李姣踪迹,这些天她一直被禁足,几次派人去请李姣,却始终不见她登门。
越是临近采选,武贞锦便愈发操心,唯恐李姣被采选征函吓坏了,孤儿寡母没了主心骨,不知如何应对,便着赤玖亲自将朴素衣衫和首饰送到李府,期望她们母女能小心操持。
武贞锦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李姣时,她一改往日低调风格,身着品月色直领锦衣,翠兰金枝绿叶百花曳地裙,在一众秀女的朴素装扮中,显得格外打眼。再加上她秀丽的容颜,精巧的发饰,俨然一副一心期冀中选的模样。
武贞锦站在下一批待相看的秀女中间,亲眼见证李姣在正堂一众羞怯的女子中间落落大方的回应着许公公的问话,丝毫不肯稍掩锋芒。
而许公公见多了装扮的寡淡的秀女,难得有如此赏心悦目的女子出现,自是格外关注:“好好好,这般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秀女,实在少见。来人,记名字。”
武贞锦心头一凛,想起夫子去世那几日,李姣是如何忿忿不平,如何对朝廷和百官不满,再联想今日她又是这般表现,料想她定是生了借采选进宫的心思。
没能得到机会与李姣说上两句,武贞锦一行人被被引至堂前站定。
眼见武贞锦这副村姑打扮,许公公了然一笑,自堂前缓缓而下,在一众秀女面前来回踱步,用他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眼来回打量着一众秀女的面庞,欣赏着她们的慌张,享受着她们的惧怕。
这一踱步,许公公便让人记下了其中两个秀女的名字,那两个秀女听到自己通过遴选顿时吓得抽泣起来。
许公公十分享受决定他人命运的快感,似豺狼发现猎物般紧盯着武贞锦神色如常的如花面庞,轻蔑且冷傲的话语倾泻而出:“两位秀女哭什么?能为陛下尽忠,那是天大的荣耀。咱家奉劝二位还是省省力气,尽早回去收拾行囊吧!”
许公公说着,在武贞锦面前站定,抬手掐着武贞锦的脸颊,将她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嘿嘿一笑:“武姑娘,寒山寺一别,姑娘越发貌美了。”
回忆当初在寒山寺她确实与这位许公公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便不怀好意的盯了她许久,武贞锦这才明白,蜀地秀采选数量激增,这位公公定是功不可没:“公公谬赞,贞锦不敢当。”
许公公见武贞锦挣脱他的束缚,眼中闪过不屑,却并未动气,反倒似发现财宝一般,乐的欢畅:“旁的秀女自是无法直接到陛下身边伺候,可是以姑娘姿容,奴才相信您定能宠冠六宫。届时还望娘娘提携,莫忘了奴才的知遇之恩。”
“来人!”
许公公刚想命人记下武贞锦姓名,只听门外传来一声高呼:“二皇子殿下驾到!”
堂下官员纷纷起身相迎,只有许公公被身旁小太监请去行礼时,忍不住嘟囔一句:“一个杂种,也敢逞威风。呸!”
纵使心中不服,许公公仍不得不摆正神情,俯身行礼,眼见这位二皇子殿下在他之前坐的太师椅上落座,坐定后,才抬手让众人平身。
韩聿依旧覆着面具,冷峻的双眸扫过堂前一众朴素秀女,只有在掠过武贞锦微微泛红的脸颊时,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狠辣。
“许公公辛苦,公公与吾皆奉旨负责蜀地采选,吾却因公久未出席,一连几日,皆由公公操持,吾实在过意不去,特意前来赔罪。”
韩聿嘴上说着赔罪,却一直稳坐高台之上,让站在堂前的许公公顿时没了气势。一时间,谁是主,谁是仆,众人分辨的一清二楚。
“为主子分忧,是做奴才的本分。殿下政务繁忙,采选这等小事,奴才自是不敢惊动殿下。”
纵使言语谦卑,可许公公的语气却格外嚣张,不等韩聿回应,强行唤来身旁的小太监,吩咐道:“蠢东西,还不记上这位武小姐的名字!快换下一批,让殿下好好掌掌眼。”
负责记录的小太监连连称是,蘸了蘸墨水,就要将武贞锦名字记下。
那本子却被二皇子殿下身边的护卫肃潇夺走,恭敬递送到韩聿面前,韩聿懒洋洋接过名册,发现短短三日,就已经记了不下百人。
“不是要选三十人吗?怎么这么多?”
许公公没想到韩聿会亲自查阅,询问细节,眼珠一转,故作谄媚道:“殿下有所不知,奴才想先初选一批,日后再烦请殿下从中拣选,以免浪费殿下时间。”
韩聿自是不信这番诡辩,自知许公公又借选秀女之名,为朝中大员选姬妾。今日若是他不曾前来,他们定会借机将其他中选的秀女偷偷运走,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又将有无数百姓遭殃。
“既然如此,那便让下一批进来吧。”
眼见韩聿将名册扣下,不肯归还,再想到当初寒山寺中这位二皇子和武贞锦共同酿酒时的亲密举止,许公公这才明白韩聿今日发难的原因。
不过许公公并不在意,就算二皇子想要保武贞锦又如何?
只要他将武贞锦的画册送到御前,他不信陛下见了这般绝色佳人能心如止水,届时只要陛下下令择武贞锦入宫,难道这个不受宠的二皇子敢跟陛下争夺女人?
只要他能一直哄陛下欢心,他就是胥朝权势最盛的大太监,谁人不得对他礼让三分?
武贞锦离开时,情不自禁回头望向韩聿,眼见韩聿也在专注地望着她的背影,她这才如释重负的轻笑,哄得韩聿跟着勾唇浅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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