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有之,便都是对的吗?”裴朗身姿挺拔,站在堂前字字清晰,“以治理水患为例,前朝遇潮水上涨,便一味动员百姓舍弃家乡,另寻出路。可自我朝建立以来,工部积极疏通河道,十六年间江河流域至今只决堤过三次,并且很快控制住局面。按照仇大人的意思,既然千百年间,历朝历代一直是让百姓去适应河道变化,所以我朝这种积极疏淤的法子便是错的不成?”
仇大人被堵得哑口无言,愁眉苦脸的回了句:“你......此事怎可混为一谈?”
裴朗自知已经辩倒仇大人,忙接着补充:“仇大人,世事向来日新月异,怎可一味守旧?”
户部最是在乎钱银,百官也早就习惯了将商户们养肥,再瞅准时机宰上一刀,届时为官者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堆金积玉、盆满钵盈。更有会钻营者,主动年年上供,这些商户供给各级官员的钱银才是为官者最大的收入来源。
太皇太后早前已经通过暗账本伤了户部和百官根基,如今又打起了富商们的积蓄,岂不是想要彻底绝了为官者的后路?
“禀陛下,商贾纳税,本就天经地义,若国库不丰,陛下仍觉得不够,大可增加赋税,直接从商贾手中收取税款,何必大费周章,让百姓皆为商贾?从商者向来需要四处走货,若百姓均如商贾般居无定所,岂不给各地府衙增加监管困难?”
裴朗又站出来驳斥:“徐大人,你为新任户部侍郎,对百姓衣食住行的所有花费和各属地的收支和物价,是否做到了然于胸?”
徐大人自是做不到事无巨细皆无所不晓,可在太极殿上,怎可对着陛下、太皇太后和摄政王说出真相,只得故作自信道:“臣为户部侍郎,自是对户部政务心有成算。”
“那就好。”见徐大人上了套,裴朗接着问道,“那在下想知道,徐大人可知京都一个三口之家的农户一年的基本花销是多少吗?他们一年的收成又能有多少?您知道朝廷现在对京都商户每年征收多少税款,共计多少个税种?”
徐大人怎会关心这些细节,眉头紧锁:“户部每日往来那么多奏折,我怎能将这些细枝末节记得一清二楚?裴大人是否有些强人所难?”
武贞锦没想到裴朗会如此尽心竭力,她本想借他上奏的事情作为契机,将商贾的权力放开,谁知他居然会超常发挥,舌战群儒。
“按照户部去年提报的数据,京都一个三口之家的农户一年的基本花销是三两九钱,而去年减去农户必须缴纳的税款,他们的余钱是负六钱。目前京都商户必须缴纳的税种是十七种,税款则是他们铺子收入的近五成。”
武贞锦此话一出,徐侍郎立马跪地请罪:“臣有罪,请娘娘责罚。”
“徐大人,这些数字哀家只在奏折中看过一遍,可你作为户部侍郎,怎可连这么基本的事情都一无所知?陛下将国库交给户部,户部便如此办事的吗?”
见太皇太后动怒,户部尚书等人一同跪地请罪:“臣等有负陛下、太皇太后和摄政王的信任,罪该万死!”
韩聿擂台已然搭起,难得开口:“户部本就千头万绪,又逢前侍郎离世,徐大人接手户部侍郎一职不过一月余,能缕清账目,维持户部运转便已是不易,母后还是容他些时日,想必徐大人定能越发进益。”
徐大人见摄政王替他求情,忙磕头发誓:“臣日后定当尽心尽力!”
武贞锦见今日已然撕开了口子,便见好就收,不再深究。底线是一日日试探的,若是一下子逼得太紧,只怕适得其反。
众大臣今日在朝堂吃了大亏,散朝后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窃窃私语:“裴朗问的那些问题如此刁钻,连仇侍郎都支支吾吾,她却脱口而出,若说她二人没有串通一气,谁会信?”
“这裴朗自入朝为官以来,便自诩清廉,从不肯与我等结交。如今他倒会趋炎附势,去做那武氏的走狗。”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如何绝了她想让全民皆商的心思。上次她闹着要女官,百般折腾我等,若不是摄政王出手搭救,咱们还不知要被她折腾成什么样子。”
裴朗跟在众位大臣身后,耳边充斥着贬斥和埋怨他的声音,可他却始终心无波澜。朝堂本就是隐形的斗兽场,整日都会发生无数的争端和对抗,今日因为意见相左,便会针锋相对,来日目标一致,就又会齐心协力,并肩同行。
可人心易变,他不屑于权斗,若仅是为了保一己私利,便罔顾万千百姓的性命,他宁愿做武姑娘的走狗,起码他往前冲刺的方向,是光明。
此事初次提及后,便被百官默契的搁置下来,无论裴朗如何努力上疏,百官皆默契的不接话,这对擂之人不肯接招,自然只能另寻他法。
胥朝向来有新春围猎的旧俗,武贞锦和韩聿早就准备了后手,只等上元节后再另寻他法。
上元节向来热闹,宫中却依旧一切从简。宫中的两朝太妃们早就迁居言静庵清修,先太子的六个皇儿皇女被武贞锦接进宫中教养,本想着让韩元辰和兄弟姊妹亲近,以免他在宫中觉得孤单。
可韩元辰却自小和兄弟姊妹分离,对他们亲缘淡薄,甚至见到武贞锦对他们和蔼温柔而心生嫉妒,向来听武贞锦话的韩元辰第一次亲自下诏,将兄弟姊妹送到各自母妃身边,一齐到言静庵清修。
因此上元节时,宫中甚是冷清,武贞锦怕懋宁憋坏了,特许她带着护卫和婢女出宫参加上元节活动,与民同乐。
韩聿夜半出府,在张灯结彩的街市上逛着,路过各种摊位为武贞锦搜罗了各种好吃好玩儿的,准备稍后入宫,陪她一同吃元宵。
可没逛多久,韩聿就远远望见石拱桥上,一个肖似懋宁的绿衫女子抬手给了桥上男子一巴掌。那男子身旁还有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见绿衫女子冲上前,他下意识将身旁女子护在身后,十分爱护。
韩聿心生警觉,朝街心方向挪了两步,定睛一看,那拱桥之上的男子果真是沛国公府世子——许思南,懋宁的未婚夫婿。韩聿立时警觉起来,快步走上前去,待走到桥上,看清绿衫女子正脸,果真是懋宁。
“这女子是谁?你与我有婚约,今日却牵着她的手在上元节上鬼混,难道不该给我个说法吗?”
许思南自小与懋宁青梅竹马,对懋宁虽说不上多么喜欢,却也深知他早晚会与她成亲,他本以为会如此安然一生,可谁知他会在艺馆参加诗会时与绿珠一见倾心。
绿珠身世凄惨,因父母早亡被卖入艺馆,受人欺凌。可她为人通透,即使身处泥潭,却依旧勤奋好学,更是引得许思南心疼。一来二去,他便做主为她赎身,养在外面的宅子里做外室。
“公主殿下,请您冷静些。此地喧哗,还是莫要过激,引众人围观。”
绿珠听到许思南唤绿衫女子为公主,便知她定是与许思南定下婚约的懋宁公主,她灵机一动,故意扶着腰肢,让微微显怀的肚子显得更大,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哎呦,我的肚子......好痛,夫君,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如此拙劣的演技,引得懋宁和韩聿皱起眉头,也很快摸清了这女子和许思南的进展。
许思南一听绿珠腹痛,吓得魂飞魄散,抱起她就往医馆冲。
韩聿见懋宁满脸泪痕,抽出帕子为她擦干眼泪:“这般薄情寡义之人,怎值得你一国公主落泪。”
“我是真心喜欢他,期盼着守孝之期一过,就与他成婚,可怎知他如此待我,践踏我的真心。”
韩聿见许思南和那女子将要消失在人海,便拉着懋宁追了上去,懋宁觉得羞愧,一直往回抽手,韩聿转头呵斥:“既是无法挽回,他总要给个说法。皇兄在此,你怕什么?”
懋宁望着皇兄略带愠怒的神情,想起刚才许思南对那女子百般维护的模样,这才下定决心,跟上皇兄的脚步。
大夫诊脉过后,皆说无碍,绿珠却捂着毫不明显的小腹倚靠在许思南怀中:“许是刚刚被吓到了,才会腹痛难忍。不过好在腹中的小世子无碍,妾也就安心了。”
“世子?”韩聿轻蔑的声音响彻医馆,“一个外室的孩子,也敢肖想世子之位?”
许思南恢复理智之后,霎时推开怀中的绿珠,跪地请安,语气谦卑:“见过摄政王。”
韩聿坐在桌前,一把将懋宁拉到身边,指着许思南说道:“你刚刚扇他时,他是不是躲了?”
懋宁不知兄长想做什么,沉浸在伤心之中的她红着眼睛无助的转头望向皇兄:“他......”
韩聿抬手怜爱的抚摸着懋宁的脸颊,哄道:“不哭,皇兄在此,会为你做主。懋宁乖,走到他面前去。”
懋宁虽不知缘由,可还是下意识听从兄长的话,站到许思南面前。懋宁的视线越过跪在地上的许思南,和在床榻上缩成一团的绿珠对了个正着,她顿时心火四起,恨不得撕了这对狗男女。
见懋宁身体发抖,韩聿勾起唇角,坚定出声道:“懋宁,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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