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办公室里其他同事都出警去了,只留下余未和宋冬逸两人。
余未搬来椅子,坐在宋冬逸的工位旁边,看他操作演示警情录入系统。
虽然都是刚来这个单位,但宋冬逸是警校出身,又有经验,自然就像前辈一样,教着她最基本的东西。
余未坐在一边,很努力地盯着屏幕,竖起耳朵专心听讲。但还是时不时被他分散注意力。
两人坐得近,这个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的皂香味,和以前用的一模一样,干净清冽的青柠檬味。
她的大脑循着这个香味,无法自控地放映起两人从前或拥抱、或亲密的画面。
人的大脑联想能力真是强,她跟着这个味道,不仅想起各种曾经的肢体接触,还想起她把头埋在他脖颈吮吸时,温暖的体温和柔韧的口感。
她默默咽了咽。
都怪他。
说到底,怎么有人能连续四年都用同一款香皂啊?她都是用完一瓶沐浴露就换新的牌子、新的味道。
宋冬逸搭在鼠标上的手小幅度移动,余未不禁瞟去一眼。
棕黑色的编织手绳绕着手腕一圈,衬得很白。他虎口位置一颗细细的黑痣,像一枚诱人的朱砂一样,深深印入她眼底。
她送的手绳也一直戴着。他是那么念旧的人吗?
“系统大概就是这样。”他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
“啊,”余未回过神,“嗯!”
他动了动眉,眸子微眯:“你在听吗?”
“当然了。”余未笃定。
“你刚才发呆了吧。”他也笃定。
“才没有!”余未反驳。
他把鼠标移到她面前:“那你操作一遍。”
余未没有犹豫,直接把手搭上鼠标,一阵温度传递过来。是他手心的温度。
两人的体温交融在一起。她忽然觉得有点暧昧,耳后开始渗汗。
“在这里录入警情信息,案件信息,人员、车辆,”余未一边演示一边讲解,“处理后在这记录警情处理结果,处置内容和时间……”
她演示到后面,越发有自信,虽然刚刚开了会儿小差,但这点小事根本难不倒她。演示完毕,她微微扬起下巴,像表现良好等夸夸的小朋友。
宋冬逸淡淡地斜来一眼,拿过鼠标:“别得意,这只是最基本的。”
“嘁。”说两句好话会死啊。余未瘪起嘴,小声嘀咕。
“咚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
余未看去,是所长。他走进来,对着两人说:“好了好了,下班了,我带你们去看安置房。”
余未换上微笑:“没事,待会儿我们自己去就可以的。”
“我带你们去,”所长走过来,看一眼电脑屏幕,说,“才来第一天,不急着加班,后面有的是时间。”
“好吧。”余未答。
两人顺从地跟着所长走出派出所,绕一圈来到派出所后面。
青湖派出所建在镇上,周围都是居民楼,背后的一栋自建房就是安置房。一共三层,从外表来看,房子还挺新,可能是近几年建的。
一楼的几个房间门都关着,门前屋顶悬着铁丝,挂着许多衣服。
破洞的四角内裤,发黄的袜子,洗旧的大裤衩。都是些男人的衣服。
上二楼的楼梯建在一层偏右的位置,余未跟在他俩身后,经过门前地上摆放的臭鞋子时,不禁把手抵在鼻子前。
楼梯前是一扇左右推拉的绿色铁门,上头挂着一个打开的锁头。
所长和宋冬逸一人一边,伸手去开陈旧的铁门,因为久未润滑,门一动不动,余未见状也上前去帮所长的那一边。
宋冬逸一使劲,“滋啦——”,铁门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把一边的门推开,又走过来示意余未让开,推开另一边。
余未收回来的手心上都是铁门掉落的铁屑,棕褐色的,散发着铁锈味。
“太久没人用了。”所长笑笑。
“很正常啦!”余未接过话,妥帖地回答道,“这没什么的。”
三人走上楼梯。
余未边走边打量,这栋楼的瓷砖没什么使用痕迹,墙壁也比派出所的新,房龄应该比它小。
所长:“二三楼一直空着,所以这个铁门都没锁,钥匙回头我找一下给你们。”
宋冬逸:“好。”
二楼东边有一个房间,尽头是一个洗手间。
余未走到房门口,先往里踏。
“这间房因为靠近公共卫生间,就没有做独卫。”所长跟在后面,提示道。
“哦这样。”余未站在门口打量。
长久闲置的房间布满蜘蛛网和灰尘,一张脏兮兮的铁架床横在房间里,再无其他家具,往里走,有个隔出来的小厨房,一个中等大小的阳台。
确实没有独立卫生间。
“女孩子住这不方便,还是看看那边的房间吧。”所长领着他们到走廊西边。
“好。”
二楼一共四个房间,东边一间,尽头是公共洗手间,西边是三间连着的房间。
余未推开第一间房门,惊讶地发现里面很干净,天花板不像刚刚那间房布满蜘蛛网,墙上挂的空调虽然有点发黄,但很干净,地板也有拖过的痕迹,在阳台照进来的光线反射下,锃锃发亮。
房间中央一张木床,看上去挺新,也被擦拭得十分洁净。
“这里是有人住还是什么?”余未问。
“哈哈,没有啦,中午的时候我过来扫了一下,不然多不好意思领你们来住。”所长背着手,眯眯笑道。
“这怎么合适呢?!”余未知道所长气质亲和,应该是一位好说话的人,只是没想到人好到这种程度。
宋冬逸:“我们自己来就好了。”
“没事!都是自家人,你们远道而来,不要嫌弃我们这里才好。”
余未被搞得都不好意思继续往里看了,生怕给所长一种她在检查他的清洁工作是否做到位的感觉。
“旁边那一间我也同样打扫了,这边三间房布局都是一样的,独卫、厨房、阳台,电器就只有空调,其他的……”所长停顿。
“够了够了,有空调就很好了。”余未不好意思走进去看厨房和独卫,赶紧从客厅退出来。
“我就只打扫了这两间,你们住这里没关系吧?还是想上三楼去?三楼的房间都没有空调和床。”所长问。
“住这就行。”宋冬逸说。
余未:“嗯,不上去了。”
“那行,那你俩自己商量住哪间,布局都一样的。”
“你挑好了。”宋冬逸对余未说。
“那,”余未觉得再去看另一间才做决定不太合适,于是指了指刚刚看过的这间,说,“我就住这间吧。”
“行,”宋冬逸看眼时间,说,“所长先回去吧,我们自己处理就行。”
“对,您先回去吧,今天谢谢您。”余未道谢。
“那行,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先回家做饭。要不要上我家吃饭?”所长热情招待。
“不用客气的,”余未一口回绝,然后想到宋冬逸的意见还没问,于是转口说,“去也行。我都可以。”
宋冬逸表态道:“我待会先回家一趟,就不打扰所长了。”
“好吧,你们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们解决。”
“谢谢所长。”
所长笑呵呵地招手离开了。
空荡荡的走廊只剩下余未和宋冬逸两人。
余未拎着包准备回房间,她下午和闺蜜说了,让她开车送她的行李来,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她不想和宋冬逸独处。
“我今天说的话,你慎重考虑一下。”
余未闻声停下脚步,看向站在一旁的宋冬逸。
夕阳时分,暖黄色的阳光从他背后拥过来,温柔地笼了他一身,光影斜分,他一半的脸陷在阴影里,连轮廓都被罩得柔和起来。
只是这光线再怎么暖,也掩盖不住他冰冷又带着强势的语气。
像时刻提醒着她,他们现在只是陌生的同事关系而已。
“什么话。”他的疏远也让她竖起警惕,他不会又想说些难听的话来打击她吧?
“离开这里,然后回家。”他给出建议的态度有些高高在上的命令式,没什么人情味。
“……不要。”她把话说得像抵抗父亲的小女孩,带着几分赌气。
这是她付出努力才考来的工作,虽然出发点不是很正,但她既然选择了尝试,也付出了时间精力,就要有始有终。
而且,她不想被宋冬逸看扁。
今天他那番话,似乎是觉得她考警察只是考来玩玩。可她是很认真的,不然也不会连着考两次。一次落榜了还考第二次。
她是认真地好奇这份工作,想尝试这份工作,虽然起因是宋冬逸。但谁说不能因为某个人而对某个行业感兴趣呢?只要她在工作时间认真负责,就可以吧。
倒是他,不赞同她当警察这一点,和从前恋爱时一样。
“倒是你,”她拎着包的手指捏紧,“为什么一直阻止我当警察?”
没有马上听到他的回复。
她仔细地端详他的脸,紧了紧牙关,吞吐道:“你是……关心我,还是什么?”
他凝视着她,仰了仰下巴,漫不经心地说:“是个女的来当警察,我都劝退。”
意思并不是独独关心她。
好像有根线嘎嘣断掉了。
连同断掉的还有负责让余未紧张和期待的那根神经。
她释然地点点头,抿住唇,在嘴角抿出一道歪斜的唇线,像在笑:“也是……那谢谢你关心了。”
宋冬逸下了楼梯。
直到他的身影远去,余未仍站在暖色的夕阳里,仿佛想通过汲取这外界的温暖,来抵消他的冷淡。
他已经不喜欢她了。
得出答案的余未,有些丧气地沉下肩膀。
不,其实关于这一点,她早就验证过。在他提出分手后的不久。就在她喝多了给他发信息的那一次。
在那么早以前,她就得到过答案,只是还不甘心而已,才会选择再次碰壁。
夕阳逐渐隐匿在地平线,傍晚的乡镇渐凉。余未包里的手机震动,她把手机拿出来。
是闺蜜。她按下接听:“喂。”打不起精神来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淡漠。
“余未!我到附近了!但是我认不出来路,你出来接一下我。”
“你在哪?”
“我在一个路口,三岔路口。”
“我知道了,你在那等我。”
余未挂了电话下楼,很快找到闺蜜说的那个路口,看到一辆白色轿车打着灯停在路边。
她走过去,还没走到副驾驶,副驾驶的窗就降下来。
“余未!”闺蜜坐在主驾驶位,伸头过来朝她吐槽,“我跟你说,我刚刚绕进前面那个小路,那个路有多窄你知道吗?!我靠,对面还来一辆车,我一路倒倒到,倒老半天才把路让出来,给我整一身汗!”
余未上车坐好,还没从刚刚的情绪缓过来,平和地说:“那你早点给我打电话不就好了。”
“我不知道离终点这么近!这缺德的高德地图,不准!”闺蜜关掉转向灯,准备重新出发。
“你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还没问你呢。”闺蜜一边在余未指挥下开车,一边不忘问她现状。
“挺好的,同事领导都很亲切。领导照顾我,让我明天再开始出外勤。”余未伸手给她指认昏暗的村道。
“啊?出外勤,女的也要出外勤啊?很少见女警要出外勤的,不能申请不出嘛?”
“没事啊,我就想出外勤。不然呆在办公室,跟其他工作有什么区别?”余未指向一条路,车辆行驶前进几十米,很快就看到派出所,“到了。绕到后面就是。”
闺蜜专心开车,没马上接话,待看到安置房时,一楼已经全部亮起了灯。
闺蜜见状,问道:“有人跟你一起住啊?”
“嗯,宋冬逸。”余未脱口而出。说到一起住,她下意识想到的是宋冬逸。
“哦。”闺蜜把车驶入大门,停在一楼门前。
等余未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她才反应过来:“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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