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举年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和了,忙温声说道:“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烦难之事?你只管告诉我,我定会想法子为你排解。”
秦秋微微垂了眼皮,双手不安地绞缠两下,嗫嚅半晌,才缓缓开口:“萧录事,若是你认识一个人,你与她的交情不过尔尔,但是你无意间获知,唔,也不算获知,是猜测,猜出有人要加害于她,你会提醒她吗?”
这?萧举年有一瞬的怔愣,这是何意?她方才去吃顿饭的功夫,就破解了旁人的一个阴谋?萧举年看向秦秋,刚要开口,对方又补了一句:“只是猜测,她要加害的人,嗯,性子有些,是个爆脾气,藏不住事,也未必会信你的话,你若提醒了,她还有可能当场去找害人之人对峙,那人可能转过头害你。但是这事,若是那人得手了,被害之人也许会赔上性命。”
以青梧的性子,她宁死也不会让碧霄和黄三儿得逞的,说不得就会鱼死网破,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可那是一条人命啊!说到底,青梧说话是有些尖酸刻薄,可也从来没有无的放矢,不管她嘴多坏,可她也从来没有无故欺负过谁。秦秋说完,抬眼巴巴地看向萧举年,眼底满是希冀。
这茫然无措的眼神可把萧举年稀罕坏了,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心里某处比外面飘落的雪花还要绵软,这是真让她为难了吧!萧举年收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又展开,轻轻抬了两下,最终还是垂在身侧,淡淡一笑,道:“我猜你读过《论语》。”
秦秋不明所以,但是点点头。
萧举年柔声说道:“那你可还记得这一句‘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他话音刚落,就见秦秋身躯一颤,眸中一亮。
萧举年笑了,这笑是褒奖也是鼓励,继续说道:“我晓得后宅有些阴私手段杀人不见血,我也晓得你想帮她,也定会帮她。你不用怕那害人之人,你别忘了,我不会……刺史大人不会弃你不顾,你可是大功臣!”萧举年到底还是把“我不会袖手旁观”咽了回去,凡事不可造次,他将秦秋看完的那本账册抓来,举在手里晃了晃。
秦秋果然心下稍安,对,大人让她帮着查河道监修的账册,就意味着她有用,她既有用,碧霄想害她也不是那么容易,况且,她还有爹娘呢,怕她作甚!
打消了顾虑,秦秋脸上的凝重和不安尽皆消退,她对着萧举年莞尔一笑,又郑重行了一礼,道:“多谢萧录事提点,那今日便到这吧,明日我在此恭候萧录事。”
秦秋回到凝晖轩时,院子里其他人在外面闲逛未归,只有守院门的王婆子抱着手炉在墙根底下晒着太阳打盹儿。秦秋又仔细地晃了一圈,不见碧霄。她拐回后罩房,自家屋子里没有人,悄声提步来到隔壁屋子窗户底下,倒是隐隐绰绰地透出个人影,正埋头做针线。
“谁在外面?又作出鬼鬼祟祟的样子?我一日不骂你们,你们就皮痒是不是?”
秦秋低头一叹,忽然笑了,笑过之后又摇头,径直走了进去。
“秦秋?”青梧见是她倒显出几分惊讶,嘴角一撇,“听闻今日外书房有客,你既去了书房当差,怎又偷懒溜回来了?”
秦秋兀自拖过一把椅子,在青梧对面坐了,此时无人,她也不磨叽,敛了神色,道:“青梧姐姐,我特意回来寻你的,有一件要紧的事,关乎性命,你得先答应我一句,别嚷嚷。”
青梧也知晓秦秋素日为人,这是个不多事不多话的,见秦秋这般严肃,她原本板着的脸缓和了几分,手里的针线也放下了,只嘴上仍是不饶人的气势:“什么事这么神神叨叨的?你且说说看。”
秦秋微微侧过头,指着屋子东北角的几个樟木箱子,道:“姐姐先翻翻箱子,看看平素用的手帕可有遗失?”
青梧脸色微变,扔下手中针线,快步走过去,弯腰开了自己的箱笼。
半晌,她面上浮出怒色,柳眉倒竖,已是轻骂出声:“好啊好啊,凝晖轩竟然出了贼!我今日就要好好地审一审这些小蹄子!”
秦秋扶额,无奈地叹了一声,止住她:“青梧姐姐,你先别嚷,听我说完。”
青梧脸上韫色未退,见秦秋眼神清明,目光坚定,她少不得依了她,愤愤地坐下,催促道:“最烦你们说话留半截的,快说,我保证不让旁人知晓是你告诉我的便是!”
秦秋眸色一敛,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我与你说的,只是我的猜测,所以你须应下我,不要嚷嚷出去,若是让她知道了,你我反倒难防她下一步了。”
“她?她是谁?你知道是谁?”青梧此时心中已生出几分惊骇,见秦秋神情严肃地盯着自己,在对方的迫人眼神之下,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嗓子不觉也干了几分,“我答应你便是,你快说,都急死我了。”
秦秋牵了她的手,将人带至门边,二人所倚之处,刚好能看到后罩房拐出去的转角,青梧不解,刚想开口,秦秋已经低声说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站在这儿说,若有人回来我们能看见。昨日你和鹊儿经过后园时,碧霄是不是极其反常地同你打招呼?”
青梧面色凝重地点头,秦秋这般行事,她心里忽然没了底,她看向眼前之人,对方一瞬不眨地盯着外面,继续说道:“我听到了一个消息,过了年开了春,老夫人想为大人抬姨娘,不是你就是碧霄。”秦秋略过自己不提,免得节外生枝。
“今日我送茶水去外书房时,撞见碧霄在月洞门那儿与一个男人拉拉扯扯,还遗落了两方手帕。她这么一个人,一心扑在大人身上,又心机深沉,别说遗落两方手帕,就算在外面掉了两根头发丝儿恐怕都要防人捡了去。可那两方帕子当着她的面抖落出来的,她竟眼都不眨,任由旁人捡了去。”
“她——”青梧暴怒,才一张嘴,就被秦秋抬手捂住。
“青梧姐姐,听我说完。后来,我又从厨房送膳食过去,无意间听到了几个小厮嚼舌头,说是有一个叫黄三儿的,拿了两方手帕,四处嚷嚷是青梧姐姐给他的。于是,我将所有事情串在了一处,大胆猜测,碧霄是想顶着你的名号,与这个黄三儿私相授受,那两方手帕就是定情信物。”
青梧此时倒是骂不出来了,源源不断的寒意从脚心往上窜,直窜到头顶,她既惊且惧,饶是她平时嘴巴再厉害,也万想不到同一张炕上睡着的人竟能如此害她。
等青梧缓过神来,擦干了手心的冷汗,她才抖着手紧紧攥住秦秋,恨声说道:“走,你与我一起去见老夫人,求老夫人为我做主!这个黑心肠的小娼妇——”说话间拽着秦秋就要往外走。
秦秋反手将人往回拉,叹道:“你先别急,眼下只是我的猜测,她也只是送了两方手帕,若咱们此时就去寻老夫人,碧霄不会承认的。不过是两方手帕,若碧霄反咬一口,说她不知情,说那帕子是黄三儿偷的呢?你别忘了,碧霄是谁的人?那时,她顶多落个嫌疑,但是你在老夫人面前也落不下好。”
青梧咬牙骂道:“这个黑心烂肠挨千刀的!难道我就这么算了不成?那个什么黄三儿黄四儿,什么恶心人的玩意儿,他也配叫我的名字?既不能去找老夫人,那就去找碧霄,她想害我,我也不能让她好过。对,她的箱子也在这呢,我也帮她送些东西出去!”
青梧说着,翻身就要进去开箱子,被秦秋奋力拉住了。
“青梧,你冷静些!”秦秋低喝一声。
青梧眼睛和脸都红了,她一生要强,何时遭过这样的算计,此时是恼也是怒。
秦秋叹了一口气,道:“我问你,你丢的两方手帕,可有特别之处?”
青梧也不是不识好歹,心知此时、此事秦秋才是她的主心骨,她认真地想了一回,道:“料子倒是普通,我和木槿、春雪都有,只是上面绣的梧桐叶,是独一份。”
秦秋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所以说啊,让你们平日别绣花绣得那么特别,都像自己这般用素色的帕子不好吗?内心感慨完,她眼珠一转,忙问:“这料子你还有吗?”
青梧摇摇头,忽然又点点头,道:“木槿!木槿那儿应该还有。”
秦秋嘴角一勾,道:“那就好办了!你一会儿就去寻木槿,悄悄地去,问她讨些料子,就按着那两方手帕的式样,多绣几条,然后送人!送给几个靠的住的人,一定要嘴巴严实的!记住了?”
青梧懂了,忙不迭地点头,又问道:“那碧霄呢,就这么放过她不成?”
“怎么能放过她呢!”秦秋冷笑,道,“俗话说得好,‘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今日只是两方手帕,咱们有办法补救,明日不定她送出点什么呢!有这么一个人在,与其日夜提心吊胆,不如釜底抽薪。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听说你最近很得郭二姑娘喜欢?”
青梧不解,道:“郭二姑娘?跟她有何关系?”
秦秋不答反问:“你与郭二姑娘可相熟?她可信你?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害郭二姑娘。”
青梧低头思索片刻,才道:“她喜欢我的针线活儿,我昨日才为她补了一条裙子。我虽不知她喜不喜欢我,但我瞧着她是个性情爽利的,你先说要做什么,或可一试。”
秦秋眉梢一挑,微微笑了。
青梧愣了一下,心底忽生感慨,秦秋读书识字的,刚才有条不紊地给自己出主意,现在又这么一笑,笑起来透着一股蔫儿坏的味道,她以往真是错看她了。只见秦秋抬手一招,道:“附耳过来。”
青梧忙侧转脸蛋,将耳朵送过去。
只听秦秋低语:“即日起,你得先将你的贴身衣物及一应物品锁好,不能再让碧霄拿到,然后,你去寻郭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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