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孔易康一事,沈易之前也有过怀疑。
重来一世,原本什么都在按照他的记忆依次发生,唯独孔易康活着回京是个意外。
他也想过会不会是自己在什么时候不小心改变了一些事情,才导致了意外的发生,可孔易康回京的当天,他和前世一样,还在回京的路上,怎么看也没什么变化,所以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直到他知道虞朝也是重生而来。
可那时他不敢、也不愿相信是虞朝改变了未来,毕竟前世即便沈思安孤立无援,也着实给他带来了很多的麻烦,要是再加一个孔易康,那未来皇位究竟归属谁家,当真是要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了。
但现在……
到底是前世的夫妻,即便虞朝没有说话,只一个眼神,沈易便已确定了真相。
或许是前世虞朝太过努力为自己的皇位筹谋,以至于沈易觉得虞朝本该就是如此,所以在得知虞朝竟然真的给他的帝王之路带来如此大的阻碍时,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沈易眉头紧皱:“为什么?前世虞家那般想要明哲保身,为了我,你都将他们拉进了夺嫡之争,你明知道孔易康活着,会对我造成多么大的阻碍,为什么要救他。”
其实关于救孔易康这件事,还真纯属意外,毕竟虞朝前世一直以为,孔易康自先帝去世之后,就再也没出世,不过,眼看着沈易这般激动的模样,虞朝认为自己似乎并没有必要解释一切。
“前世是我愚蠢,”和沈易的激动不同,虞朝十分平静,“只因自己私欲,致使虞家一百六七口人无一生还,如今我看透了,不想要再做蠢事了。”
沈易看着虞朝冰冷的眼神,一时稳不住步伐,往后退了几步:“你说过要和我白头到老的,你不能,也不许丢下我一人。”
“白头到老?”虞朝笑出声来,“是你下令杀了我,如今却说什么白头到老?”
虞朝前世除了最后,当真是一点苦都没吃过。
小时候在山上,观里虽不说荣华,但也是整洁清爽、衣食无忧,再到后来,虞家百倍补偿她、王妃的待遇也不错,她更是挥金如土、钱帛不缺,所以最后那段落魄的时光便尤为印象深刻。
她记得,被打入天牢之后,日日在悔恨与自责中百般煎熬暂且不提,单说那环境,牢里暗无天日,蛇虫鼠蚁在身上任意攀爬,饥寒困顿,以至于最后神志不清、状若疯妇。
沈易不仅夺去了她的生命、她的家人,还夺走了她全部的尊严。
沈易看着虞朝那满是怨恨的眸子,有些慌张:“是我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可我不想了,”虞朝推开沈易,“我不想了,沈易,我对你的爱,早在刽子手砍断虞家百口人脑袋的时候一同被斩断了!”
“凭什么!”沈易彻底失控,他大喊道,“先爱上我的人是你,你凭什么说不爱就不爱了,我不允许!”
沈易用力抓住虞朝的肩膀,怒吼:“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离开我!”
虞朝看着沈易发狂的样子,先是吓得一愣,再然后便是震惊、失望。
前世即便是到了最后撕破脸的时候,沈易都不曾在她的面前露出如此可怖的一面。
她印象中的沈易,总如清风朗月,待人亲和。
虞朝自幼颠簸,内心很容易极度不安,可每每见到沈易那副淡然的样子,便觉得再大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前世的沈易,对于虞朝来说,就像是风浪之上永不熄灭的烛火,照人归途、予人避风,可现在虞朝看着沈易扭曲的面容,发现自己好像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前世今生联系到一起,可明明他们是同一人啊!甚至连记忆都一模一样。
沈易知道自己吓到了虞朝,他松开手,眼眶通红,强忍着情绪:“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一定不会松开你的手。”
虞朝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自主地往下落,她说不清自己为何而哭,是为自己痴情错付?还是为满腔仇恨?又或者是因为发现自己的爱人竟是如此不堪。
沈易不愿轻易放弃,他又朝着虞朝走了过去。
然而这次虞朝没有给沈易靠近自己的机会,她拔出长剑对准了沈易,阻断了两人之间的路。
沈易见虞朝用剑指着自己,多少有些不敢相信,可他没有停下步伐,竟然抓着剑身将自己胸膛送了上去。
剑尖刺穿沈易华美的服饰,在破损处绣出朵朵红色的花。
“你干什么?”虞朝飞速抽回了剑身,“你不要命了吗?”
鲜血顺着掌心和胸膛处的伤口汩汩流了出来,沈易却浑然不觉:“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
“疯子!”虞朝懒得同他辩驳,“你若死在我这里,难道我还能逃得掉吗?正巧昌宗一直忌惮镇北军,只是苦于没有理由削弱虞家,谋害皇子一事传了出去,不是正好给他这个机会?你可别自作多情,我只不过是不想重来一世,虞家死得更早而已!”
沈易露出笑容:“你终究不舍得杀死我。”
虞朝瞥了沈易一眼,觉得他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疯掉了?不然怎么都听不懂人话。
“没关系,”沈易又恢复成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反正再有几个月,父皇就会为你我赐婚,等到那时,我有很多时间,慢慢等你改变心意。”
一想到要嫁给沈易,虞朝就觉得内心一阵恶寒,不过沈易提醒的也正是时候,她也是该早为赐婚一事打算了,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许是失血过多,沈易有些站不稳身子,他不得不作别:“之前不知道虞归是你的弟弟,现在既然知道了,那我便饶他一命,反正虞归有可能知道的事情你都知道,也没什么灭口的必要了。”
不愧是前世坐过那位置的,沈易很快就收敛好了情绪,转身朝着院子外面走去了。
为了避免让旁人发现,虞朝只是让清荷守在外面,清荷见沈易浑身是血走了出来,还当虞朝也出了什么事,赶忙跑进院子,幸好,虞朝看起来应是无恙。
“小姐?”清荷仔细检查虞朝的情况,“你没事吧?”
虞朝摇摇头:“没事,我们也赶紧回府吧,再晚城门就要关闭了。”
清荷点点头,刚要离开,就见虞朝脚下一软,竟直直地超前扑了过去,她一慌,忙去扶,虽是接住了,但被虞朝冰冷的双手吓了一跳。
“我没事,”虞朝宽慰道,“只是有些吓着了,我们快回去吧,放心。”
清荷不似芙蕖,喜欢刨根问底,虞朝不主动告知的事她从不会多问,但内心却有些在意。
说实话,见到沈易的时候,清荷也吓了一跳,毕竟谁能想到一月前、清云山脚那个衣着破败、身负重伤的少年竟是当朝三皇子,可清荷当时也没多想,毕竟怎么算,自家小姐对沈易也是有恩而无仇。
可今日看来却并非如此,清荷有些想不明白,觉得大概可能沈易受伤一事不能被外人知道,故而才和小姐结了仇。
清荷一路搀扶着虞朝坐上了马车,又连忙点上炉子,给虞朝披上厚厚的狐裘大衣,还塞了一个汤婆子,这还不算结束,她一直用自己的手帮虞朝取暖,直到确定虞朝的体温恢复过来,这才歇下。
虞朝知道自己让清荷担心了,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道:“我已经无事了,我先休息一会,等进了津州你再叫醒我。”
她说完闭上了眼睛,不过她并没有休息,而是在思索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虽然根据前世来看,昌宗应会在明年中秋给她赐婚,但今日沈易被她刺激到了,以沈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或许赐婚一事会被提前也未可知。
况且以她自己的性子,她也不喜欢时时刻刻被人威胁,为了彻底断了沈易和自己的孽缘,她必须主动出击。
等进了津州,清荷叫起了虞朝,却听见自家小姐道:“去梁津桥。”
清荷见天色已晚,提醒道:“不回府吗?用不用派人告知一下夫人?”
虞朝摇摇头:“无妨,反正现在也没人会挑拨离间了,有些事还是瞒着将军府去做比较好。”
怎么觉得自从那日小姐在回京路上突然说要去白石驿后,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清荷虽有诸多疑问,但只是点点头,对马夫吩咐道:“去梁津桥。”
虞朝去梁津桥是为了见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疯狗,前世那人可是沈易登上帝位的关键人物之一,这一世,她要抢在沈易之前将人归到自己的阵营里来。
*
大楚兴夜市,暮色方至,梁津桥至玄武门,一路张灯结彩,玩□□的、演杂耍的、卖吃食的,挤满了整条街,马车到了附近,已是极难移动,虞朝索性弃了车,只带着清荷步行上了御道。
从御道一路延伸过去,雕梁画栋重连叠嶂,飞阁流丹堂皇富丽,连绵不息的烛火将天上的星星都衬得暗淡无光,不远处的登仙楼拔地参天,金碧辉煌。
虞朝有些奇怪,出了那档子事,登仙楼竟一点影响也没受吗?
她正盯着登仙楼看得出神,忽然那里烟花盛开,骤然在夜空中化作流萤璀璨,而在这一片光华之中,顾望津正倚楼而坐,举杯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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