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佛前烬

子时的报恩寺塔浸在冷月清辉中,晏清猗赤足踏过九层木阶,怀中紧抱的青瓷坛沁着刺骨寒意。她推开顶层格窗,夜风卷起素白裙裾,腕间白玉镯撞在坛口,发出细碎的悲鸣。

坛中是父亲混着朱砂的骨灰。

十年前刑场血浸透的官袍残片、被火舌舔舐的《晏氏笔谭》灰烬、母亲咽气前塞进她口中的半块玉珏——皆在这坛中。她指尖抚过坛身刀刻的“衔月”二字,那是父亲在她及笄那年亲手刻下的。

“父亲,”她对着虚空轻声道,“您总说史笔如刀,今夜就让这金陵城的风,替您写最后一章。”

骨灰扬向夜空的刹那,塔下忽有玄色披风猎猎展开。萧霁立在飞檐翘角上,披风兜住漫天飞灰,像接住一场迟了十年的雪。

“脏手的事,果然要留给想做纯臣的人。”他仰头看她,喉结沾了灰,嗓音沙哑如粗砾,“晏公当年教我这句话时,可没说要拿自己的命来证道。”

银簪破风而至,钉入他耳侧梁柱。簪尾淬的“枕上秋”毒香漫开,萧霁却连睫毛都未颤一下。

“摄政王的手,未必比我干净。”晏清猗踩上窗棂,月华勾出单薄脊背的轮廓,“毕竟当年递刀的人,可是您。”

---

暗室烛火被血色浸透。

晏清猗攥着从璇玑锁取出的帛书跌坐在地,帛上密密麻麻的“罪己诏”刺得她眼眶生疼。那是萧霁的字迹——十年前他亲手拟定的鹤阙案卷宗,每个字都在泣血:

“景和十七年三月初九,臣萧霁奉先帝密旨,构陷晏氏通敌。然晏公高义,**于诏狱,留血书『愿碎玉骨,不污青史』……”

铜门轰然洞开,萧霁逆光而立。他手中金错刀还滴着血,身后横七竖八躺着凤翎卫的尸体。

“现在信了?”他扔过半枚染血的麒麟符,与她手中洛书玉佩严丝合缝,“当年先帝以你长姐性命要挟,我若不接这脏事,晏家连襁褓幼子都留不住。”

晏清猗触到玉佩内侧的刻痕。借着月光细看,竟是长姐的闺名“晏清鸾”,字形间藏着火燎痕迹——这是焚尸前塞入口中的救命符!

“她在哪?”她猛地揪住他衣襟,玉镯撞上他腰间佩剑。

萧霁任她撕扯,喉头滚动着药香:“青州疫庄,我护了她十年。”他忽然咳出黑血,染红她袖口,“但现在……你得先护住自己。”

窗外传来崔令仪的冷笑。

崔令仪的剑抵在萧霁后心时,晏清猗正将最后一页血诏封入《山河志》夹层。

“好一对亡命鸳鸯,”崔令仪剑尖挑开萧霁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箭伤,“十年前你为保晏清鸾娶我,如今又要为这个妹妹舍命?”

晏清猗倏然抬眸。她终于看懂崔令仪眼中滔天的恨——那日在渡口,这双眼睛也这般看着漕帮汉子将小满推入冰窟。

“你要的从来不是公道。”她慢慢展开浸过明矾的江防图,背面军事布防在烛火中显形,“当年私贩军械给北狄的,是你们崔氏。”

崔令仪瞳孔骤缩。

就是这一瞬的分神,萧霁反手将金错刀刺入自己心口。鲜血喷溅在晏清猗手中的血诏上,“罪己诏”遇血竟浮现朱批——

“着晏氏女清猗承麒麟阁,废凤翎制。钦此。”

先帝印鉴赫然在目。

---

卯时更鼓响彻金陵。

晏清猗立在摘星楼顶,看凤翎卫玄甲如潮水退去。小满捧着凤翎令跪在她脚边,金箔花钿下黥印犹在,却已改烙“御赐”二字。

“姑娘,萧大人他……”

“他死不了。”晏清猗抚过腰间新佩的金错刀,刀柄还残留那人的体温,“毕竟我给他喂的,是薛窈娘调的『同命蛊』。」 ”

晨雾中传来轮椅轧过青砖的声响。萧霁裹着狐裘坐在廊下,手中把玩着半枚碎玉珏。那是昨夜从她簪头掉落的,与他珍藏十年的另一半恰好凑成“明月”二字。

“晏阁老打算如何处置我这废人?”,他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指间紫毫笔在《女臣策》扉页批注,“建议第三条,联姻固权?”

晏清猗夺过笔,在“麒麟阁主萧霁”旁朱批“尚可教化”,笔锋一转忽然刺向他咽喉:“先说说十年前你给我长姐的合卺酒里,到底掺了什么?”

萧霁就势握住她手腕,舌尖舔去笔尖墨汁:“鹤顶红三钱,断肠草两分……”他忽然闷哼一声,蛊毒发作的剧痛让笑意愈发破碎,:还有你周岁时埋的杏花酿……咳咳……那本该是我们的合卺酒……”

朝阳刺破云层时,小满默默关上了窗。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