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间的空气很是潮湿。
哪怕吊顶上的风扇嗡嗡作响地努力工作着,也未能起到什么降温作用。
背景里贯穿始终的落笔声在某一个时间齐齐停下,考场里这片刻极致的安静过后,渐渐响起了将不安凝成实质的喘息声。
起初谁都没有动作,考生们不约而同地僵住身形,生怕将这骤然出现在眼前的怪相惊扰,又盼望它只是幻觉,会在他们下一次眨眼后自行消失。
直到一个人执笔再次在试卷上写下了什么——
在他落笔的瞬间,空气好像有一刻也停止了流动,头顶的风扇声戛然而止,下一秒,其中一个风扇堪称疯狂地快速飞转起来,并发出了某种割裂般的拖拽声,猛地从天花板上摔落下来!
正下方的考生还保持着那副握笔的姿势,可他脖子上的那颗头已经被扇片横切扫地。
不规则的切割边缘,喷射流淌的血,在地上滚动的头,那一副还没有变化的表情,以及倒向一旁的报废风扇,扇片上还勾连着血丝和皮肉组织。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也终止于一瞬间,满场爆发出惊声尖叫,伴随着的还有桌椅被挪动推翻的刺耳噪音。
额头上感受到几点湿意,程禹在分贝吓人的尖叫声中缓缓抬起了头。
眼中的困意慢慢褪去,入目是一张被血溅了一半面积的试卷。
不是那张他在开考前二十分钟填满的答题卡,而是一张大面积空白的全新“试卷”。
上面只冰冷地印刷着两行大字:
【死亡游戏 第一场 愚人】
【请写出隐藏在你们之中的愚人的姓名:____】
程禹揉了揉脸颊上睡出来的红印,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和手臂,又去擦桌面上的血。
“我们这是进入了怪谈世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语带哭腔道,“我看书里都是这么写的,赵科旭肯定是因为回答错误才被抹杀了!”
“想要活着出去就要答对这卷子上的问题吗?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谁变成愚人了吗?愚人代表什么,是鬼还是怪物?”有人恍惚发问。
更多人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恐惧中瑟瑟发抖,掐人中,去讲台前堆着的书包里找手机,又在看到手机无信号的那一刻跌坐在地。
正常秩序完全崩塌,死者周围的大部分人都自发散去,除了程禹这名正后桌还端坐在椅子上,附近的考生基本全跑到了角落抱团。
一件轻薄的外套被人颤颤巍巍地扔过来,将座位通道中的那颗还睁着眼的人头盖住。
不管这举动是出于畏惧还是怜悯,达成使命后,扔衣服的人又忍不住在人头被盖住的瞬间哀鸣一声,埋到身边的同学身后。
没人试图离开考场,因为仅仅从窗户和门上的玻璃就能看到外面漆黑一片,他们整间教室仿佛被挖去了独立空间。
“大家都别落笔,赵科旭他,他一定是因为答错了问题死的,我们所有人冷静下来,一起思考破解这道题……先要判断,愚人是什么意思?”眼镜男边哭边说。
与他波动的情绪相反的,是他积极且理智的话语内容。
程禹擦桌子间不忘看他一眼。
“塔罗牌里的第一张牌是愚人,如果象征人物,它还代表小丑,梦想家,冒险者……还有水瓶座的人。”一名粉色头发的女生忽然开口道,她还保持着很出众的冷静,“你们谁是水瓶座吗?”
程禹又看了她一眼,将用过的纸巾扔进了后门的垃圾桶,举起手说:“我是。”
“不是你,你是错误答案!”
旁边一个微胖男生惊慌地摇着头,他指了指名字叫赵科旭的死者的桌面。
上面同样被血染湿的卷子中,愚人问题的下划线上已经端正的写下了一个名字。
——程禹。
赵科旭为什么会盲猜他是愚人?
可能因为他不属于这个教室群体,他是错过了本班的毛概考试来插班补考的绘画专业美术生。
考入这所学校的文化课成绩只有他们正统考生的二分之一多一点,在一群聪明的天之骄子堆里正是那个“愚人”。
他不认识这些同学们,但是他们似乎认识他,还会写他的名字。
程禹看着强作镇定将信息广而告之的这名同学的表情,手指扣在桌子上微微用了点力。
有点想画。
一边哭一边维持秩序的眼睛男,镇定冷静提供思路的粉发女,还有抖着嗓子说着不是他的微胖同学……他们的神态很珍贵,好想画出来。
程禹蓦地拿起笔,手悬在显然异常的卷子纸的边缘,与之接触到的肘部感受到的不是属于纸张微薄的触感,而是类似于柔韧的皮肤般的劲滑和弹性。
他只是顿了一下,笔便落了下去。
寥寥几笔勾勒出一片悬崖,陡峭而危险的岩壁仿佛下一秒就有碎石崩塌。
崖尖的方寸之地上,即将生长一朵风中萧瑟的玫瑰花。
预想中花是白色,可是在这里他唯一能用的颜料只有前桌的血。
背景里的吵闹声越发明显,偶尔夹杂几句崩溃了的哭叫。
有人一把扯住他握笔的那条胳膊,笔尖因而在纸上猛地划了一道,玫瑰从中央被横断,好像从天而降劈下来的一道惊雷,将花蕊冷酷摧折,并就此定格。
“别轻举妄动,你怎么敢在上面乱涂乱画的,不要命了!”微胖男生焦急道。
“我不画了。”程禹被控制住,默默把笔放下,老老实实道。
粉发女生注意到这边,她白着脸说:“或许与星座无关。闹到出人命的地步,这场怪谈必定充满危险。像冒险者、梦想家一类的意向太积极,星座的判定又相对中性,因此我推测那个所谓的‘愚人’是个恶念小丑、愉悦犯一类的存在……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是扑克牌里的王牌joker……”
她话音未落,程禹的前桌忽地有了动静——一具无头男尸骤然直立,缓慢而僵硬地朝着讲台走去。
他脖颈处的割裂伤痕还在不断向外溢血,整个人近乎湿透。
血腥味随着他的走动渗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途径的人群都赶紧哭喊着跑开。
无头男尸没有展开追逐,而是拿起了白板笔,写下了一行扭曲歪斜的大字。
“一,愚人不止一个。”
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手中的白板笔掉下讲台。
无头男尸僵直的胳膊自然垂下,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就像一座死寂的雕像,只有他身上的血不断滴到地上。
眼镜男捂着嘴巴,压住急促的喘息,勉强找回声音叫停众人的惊惧,“……大家别慌,赵科旭在给我们传达信息!”
“一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要每死一个人才能得到一条信息?!”
“他已经死了,他给出的提示是可信的吗?”有人忍不住道,“怪谈中,死去的人也许会更换阵营,从他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赵科旭了!”
“我们唯一能获取的准确讯息是‘程禹不是愚人’,这是赵科旭用自身死亡试出来的。咱们都冷静下来,其他的线索一定也还会有的,如果根本是死局,又何必出一套卷子来捉弄我们?”
程禹静静地看着听着,手又摸到了桌面上。
他拿起笔在玫瑰花的周围画了一只断翅的鸟,从飞行的姿势看来很鲜活动态,如同鸟在环绕着花,出于守护或欣赏。
画好了,他很满意,他要参与到讨论中来。
程禹重新抬起头,轻咳两声:“为什么不试试写自己的名字?”
他的声音淹没在恐慌的哀叹和焦虑的讨论声中。
唯有离他最近的微胖同学投来反对的一瞥,他嘴唇轻抖,看着他道:“不是你啊,你写自己的名字,会像赵科旭一样死在这里的!”
程禹说:“他写了我的名字所以才是错误,如果他写自己的名字说不准已经离开了这里。意识不到自己身份的人是愚人,视线只能望到他人的人是愚人,不是也蛮合理?不合理也没关系,反正只是试试。”
说着他握紧了笔,摆出了写字的姿势。
“你、你怎么想的!你不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吧,这里是真的怪谈,真的会死人!哪里有试试的机会!”微胖同学说着要上来抢他的笔,又有一种畏惧古怪之人的忌惮让他艰难停住。
“没事,我死了的话,会去讲台上给大家留下线索二的。”程禹笑道,“如果我成功了,可以向同学们宣传一下。”
他的笔尖停在被血洇湿的下划线处。
不会答的白卷,也不能忘记写上名字。
随手创作的幻想素描,也要留下小画家的痕迹。
他写下程禹,“禹”字的最后一笔落下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将他笼罩。
四周都黯淡下去,渐渐变成纯黑。
万籁俱寂,仿佛他是漂浮在宇宙中的孤身一人。
他仍然“坐”在某个地方,却看不到周围的一切。
如果说这是死亡,那死亡的感觉还不错,不错得令他觉得很平静。
视线所及的位置凝出一张卡片。
程禹伸手过去,卡片落到了他的手上。
卡片的画面很熟悉。
他画在卷子上的图案在这里有了颜色,又额外被补充了其他的元素,只不过油彩全是模糊的色块,显得神秘而朦胧。
悬崖之巅纯白的玫瑰花,被蒙眼的圆帽画家拿在左手,他的右手握着一支画笔。
热烈的红日之下,有一只飞翔的小鸟咬住了画家的领巾,而画家一只脚悬在空中,似乎下一秒就要迈下去。
程禹的手指顿了一下,他将卡片翻转,看到它的背后印有一段花体字:
「当我又一次站在起点歌颂太阳,日光对我说:不必在乎此行会否踏上荆棘,悬空时刻,才真正掌握着升坠的命运。
——《愚人》
YOU GOT THE FOOL. 001」
无法抗拒的沉重感袭来,程禹捏紧卡片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用担心跳关,校园副本未来有二周目!
放了快四年的预收坑,不知道收藏的读者宝宝都还在不在QVQ
首更三章发点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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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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