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的背面拉出了一个长桌,此刻上面摆放着无数道具。
燃过的纸巾已经变成了灰烬,带着星点的红光寂然地躺在桌边放着的铁盆里。
主持人在一旁沉默地注视着他们,把口中的草杆吐掉,眼神非常复杂。
程禹不确定他是否已经觉察到了异常,即察觉到了自身非人的身份。
毕竟马戏团内部的人离奇地点不着火,外人突然出现像是明知道他们点不着一般前来表演点火,还扬言要代表魔术师进行表演,不收钱只要上台。
这足够怪异。
“我不懂你们的来意。”主持人盯着他们,对程禹道,“很显然,你的同伴对我们马戏团似乎存在着不满。”他看着板着脸的祝容,露出一个浮于表面的笑,“这让我很难相信你们的加入不是为了捣乱,不是在预计着将表演搞砸。”
“他只是有些紧张,我们如果不安好心的话,现在伪装得更好一点不好吗?”程禹也微笑了起来。
祝容对自己屈尊降贵给人表演点火显然不快,来之前就没有指望他能做到态度良好。
更何况程禹在路上把自己的猜测内容都告诉了他,此刻他面对马戏团的人难掩黑脸也很正常。
“我们不需要报酬,我们只是想要上台向父老乡亲表演一些魔术。并且,我承诺我们今晚带来的表演可以得到的打赏收益绝对远远高于你们的预期,起码会比昨天丰盛数十倍。”
程禹边说边观察着主持人的反应。
“哈?”主持人发出一声类似轻笑的气音,挑眉看他,“可是我们不需要打赏。”
“是吗?怪我想浅了。真的需要打赏你们也不会来这么穷的村子,村民根本没有付费观演的习惯,所以想赚到钱,就要靠烧杀抢掠是吗?”程禹不疾不徐道,“明着表演魔术,暗中表演行窃。”
他早就对这样的马戏团营收抱有很大的怀疑。
如果他们旨在下乡传播快乐,那么看上去应当比现在更加有表演热情,如果他们旨在开张赚钱,那么也不该选□□众打赏意愿低的乡村,还一停留就是两个晚上。
由壮年男性和畸形人组成的马戏团,靠着两辆大货车驻村,一夜的表演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出现,那些消失的人去哪了?
——趁着村民全部聚在村口看表演,去到无人的家中进行肆无忌惮地偷盗。
第一夜还没有打草惊蛇,继续第二夜的收割,视村民数量和舆论发酵情况来决定有没有第三夜,反正驾驶货车随时准备逃之夭夭。
所谓的十里不进二村,为什么不能进二村?
因为一个强盗团伙,在制造大规模案件过后,会让周边的村落都有所警惕。
“什么情况下会让你们不止抢劫还要屠杀村民呢?我很好奇。”程禹语气平静地问。
“你在胡扯什么?!小子,不要在我面前开这种玩笑!”
主持人终于反应过来,他冲过来要扯程禹的领子,被程禹用手抵住。
“是因为下雨天手脚不够利落,被发现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恶人做到底,还是说,你们本来就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狂徒?”
那主持人听了这话忽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眼露凶光地猛刺过来,可他还未近身,忽地被一道更快的身影从身后缠住。
没有任何技巧,纯靠力量,手中握得死死的匕首硬生生被抢夺了去。
这种失误对亡命之徒而言很不科学,很不合理,这种异常让他对未知的处境又额外感受到了几丝危险,不由自主地战栗了起来。
祝容拿到后就将匕首扔开,保持着捉人的姿势,凭手中一卷道具胶带,自主持人身后狠狠地缠住了他的嘴巴,绕着脑袋来回地缠了好几圈。
“唔唔……唔!”主持人双眼爆瞪,两手猛力地拍打起来,只是还没来得及撕扯到越来越紧的胶带,两条胳膊就被人一手箍住。
祝容在后边颇有余力地控制着他,他两条乱蹬的腿也被完全别住,喉咙中渐渐泄出哀鸣。
“你跟他废那么多话干嘛!”祝容道,“这不是个纯纯大坏蛋?唯有武力制.裁。”
“……”
没办法,程禹只能配合,尽管这稍微打乱了他的计划,不过他很快就重新定下了思路,直接捡起一边的匕首,一不做二不休地插进了主持人的胸口。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亲手做这种事情,不过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他还挺能适应。
主持人的身体立刻痉挛着弯曲,痛苦的眼睛大张得仿佛要从眼眶中蹦出来,如果能动他一定会剧烈挣扎,如果能够呐喊尖叫他也一定会制造惊人的哀嚎。
可是被压制于人下,一切反应也被稀释,某一瞬间他的眼神中甚至充满了绝望和恳求,程禹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下继续刺入第二刀。
祝容看他的表情都有些惊讶,应该是没想到他能如此自然且流畅地杀人。
哪怕他们两个已经都有了“惩恶扬善”的共识,可一个相对正常三观健康的普通人,大概也很难做到如此没有心理负担。
不管他们多么有意地去压低声响,还是制造了很多引人注意的动静。
尤其是主持人的闷哼呻.吟,堵着嘴巴也能从喉咙中飘出一二余音。
第一个觉得不对劲来探查的是马戏团里的侏儒,他虽然身材矮小,但却长着一张异常显眼的大叔脸,同时五官有着不同程度的畸变,脑门异常高,占了全脸面积的二分之一。
他昨夜没有现身,这一次出现在程禹二人视线中露了第一面时,主持人都还没有死透。
匕首没有刀剑好使,穿透肉.体的时候不够干脆。
程禹一边盯着侏儒,一边往主持人的胸口补上又一刀。
在侏儒发出喊叫的前一秒,一个尚有余烬的火盆子扣到了他的身上。
祝容将已经濒死的主持人松开,才扣过火盆后,又随手抽了一条道具麻绳将侏儒勒住。
这一次他的动作没有先前那样利落了,因为身高差过大,他控制起人来不太上手。
侏儒被烫到浑身激灵,一巴掌拍在货车的铁皮上,也用他那仿佛被压缩过般的声线喊叫出了口。
不过,很快,他接二连三的痛呼又被绳索骤然勒散,他不断扭动挣扎,短了一截的四肢上下扑动,只能在扑动中耗尽更多体力。
“搞什么呢?补个觉就听你们在这边乱吵吵……”
又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逼近拐角,他说话的时候旁边还掺着小猴的叫声。
就听那人又骂道:“该死的畜生,滚一边去——”
这回来送死的是耍猴郎。
程禹这一头的主持人已经死透,他抽空过去给了侏儒一刀。
他的手上沾了很多血,这让他有点难受,有点想快些将这逐渐出格的事情结束。
所以他拿着匕首迎了过去。
耍猴郎和他迎面撞上,第一时间甚至关注到的不是他手中的匕首和身上被溅到的血,而是他沉静的面容,波澜不惊的眼底。
那不足半秒的呆愣足够程禹出手,耍猴郎的腹部吃痛,这才目眦欲裂地弓起了身,惊慌大喊着:“来人,拿枪!”
他们还有应该被禁掉的热.兵器。
祝容听得着急,他在被勒得翻了白眼的侏儒的脖子上打了个结,拽着绳子像遛狗般拖拽着濒死的人,随手就抽起桌边用作支架的木棍往耍猴郎头上敲。
“啊——该死!你们……来,来人!”耍猴郎的生命力堪称顽强,腹背受敌而跪在地上还试图站起来。
程禹抽出因为高频使用而越发钝了的匕首,分神地仰头看向车顶,小猴正俯视着他们,像是能感受到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它同样在发抖,却一声不吭,也不逃窜。
“不行,效率太慢。”祝容忽然推着耍猴郎的头往货车尖角的铁皮上撞,咬牙道,“还有几个同伙,一起来我们能顶住吗?”
可能是马戏团众人长期以来分工合作,一拨人表演掩护另一拨人干坏事,养成了他们总喜欢分头行动的弊端,一个一个地出现,于是连合体反杀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本身也毫不设防,自己当坏人当惯了,应当从没想过村民里头也有坏人。
因此在耍猴郎那一声绝不该被忽视的哀嚎过后,再次走出来的仍旧是单人。
但那人拿着枪。
黑洞洞的洞口指对着他们,在二人间不断变换目标,透露着持枪者对他们的威胁,以及,隐隐的恐惧。
“你们……”那人年纪相对更轻,是昨晚负责端打赏器皿游行的小伙子,此刻脸色煞白,视线触及到几名同伙各自的惨状,他的手更是不自觉地在颤,“你们竟敢……”
“啪嗒”一下,手.枪被一根木棍打飞。
祝容把棍子扔掉,和那名骤然因惊恐而爆发出速度的青年一同扑过去抢手.枪。
青年本是更快抢到的那一个,可是在他指尖碰到枪.械的那一秒,不知为何竟手滑得握不住,只能眼看着立命的武器被敌人夺走,并且,在下一瞬被投入使用,利落地终结了他的生命。
“砰——”
手.枪的声音太大了,程禹皱了皱眉。
他已经不担心惊动马戏团里剩余的人,他担心的是惊动了村民。
“……我竟然会用这玩意儿。”祝容转过身来,方才行动起来的果敢和敏捷一瞬间完全消失,露出一副难掩害怕的恍惚相,对他道。
他的身后一具尸体刚刚倒下,枪.口还泛着火热的余韵。
……他有什么可害怕的?
程禹无言,看向祝容的目光变得复杂。
如果不是祝容的每一次愚蠢和冲动都透着“真诚”,这个人看上去更像是专业扮猪吃老虎的怪咖。
和此人成为通关条件完全矛盾的对手,无疑是不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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