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边原扫了一眼日历，今日惊蛰，宜求嗣、宜嫁娶、宜会亲友。

三场心外科手术从早上做到傍晚，天蓝蓝紫紫的被涂了半边，还不肯黑。

边原扯下手术服丢到医疗垃圾筐，推开最后一道防护门。

正好遇到相熟护士从一旁的安全出口走上来：“边医生，办公室坐着个大美女，专程来找你的。”

他站了一整天，满脸倦容，声带经过粗砂纸的打磨：“谁？”

“没说，”小护士两个小酒窝一晕，喃喃说：“很漂亮哦，简直不像凡人。”

边原罕见地有心情搭话：“那像什么？”

小护士被这展颜一笑蛊到，语速慢半拍：“阿比西尼亚猫你知道吧？神态一样一样的。”

他心中便有了个猜测。

小护士接着说：“大美女已经坐那儿一小时了，你快去……”

等了一小时？

他又把那个名字划掉了。

边原放慢脚步，先拐弯去了护士台，向着护士长问道：“晚上还有我的手术吗？”

护士长动了两下鼠标：“满了，排不进去了。”

他说行，转身就走，被护士长调笑，办公室里那大美人是什么来头，是来讨情债的吧。

边原凤眼低垂，瞥了眼腕表：“哪有的事。”

护士长刹住八卦的冲动，目送他离开，边原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距离感，对比起来，那位有些咋呼的美女和他看起来确实不像一个世界的。

几分钟后某人路过护士台，随便揪住一个人问：“美女姐姐，请问边原医生今天还来办公室吗？”

被揪住的护士长打眼一看，面前的人勾了道锋利上挑的眼线，口红掉了一半，仍能看出是正红色，衬得气质妖艳有余，不见温柔。

护士长用看热闹的语气说：“他才上去呢，你赶紧回去，别错过了。”

迟雨说谢了，怒气冲冲地踏着步子上去，下意识扶腰，走了两步又把手撤了。

她是在一周前意识到不对劲的，一向准时的生理期迟了七天还不来，不对劲。更诡异的是，初春时节的胃吃什么吐什么，连最爱的清炒嫩笋过了肚都得倒从食管里出来。

想到某种可能，离下班还有三个小时就没忍住，忧心忡忡地溜到药店买了验孕棒，二十分钟后揭晓结果，她中奖了。

供精者毋庸置疑是边原，一个毕业后分道扬镳但不时还能在共同好友嘴里听到他又取得了什么牛逼成就的高中同学。

迟雨对边原一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两人不同班，没说过话，但总被老师和同学捆绑提起，原因无他，边原其人形象过于圣洁，成绩好长得不赖还没绯闻，而她是对照组。在那个没有其他娱乐方式的时候，校园男女神的八卦就是最好的消遣。

领明星班级奖时，她和他前后一起上台，都能引来一礼堂人的起哄，高中生就是那么无聊。

迟雨对他的印象，也就四个字“长得不赖”，至于不赖到什么程度，她没感觉，因为近视两百多度，非上课时间不戴眼镜，很少能看清对方的五官。

大学毕业后拿了第一笔工资，先给自己安排上飞秒手术，世界的锐化度从此拉高，在同学聚会上撞到边原，他的五官也清晰起来。

那张脸长得简直就是非常不赖，迟雨想起那句“仙妖有别”，有心要细究此人是否表里如一的圣洁，结论当然是不，边原就是个端得高高在上实际急不可耐的庸人。

丽思一晚他装模作样地提前致歉，不好意思经验不足，希望能让你愉快。难道装纯是最近的男性魅力风向？

迟雨很懂地配合，提供了一些技术指导，边原学得有模有样，到中后期发挥学霸优势占据上风，还使出了学霸的基本技能之一，举一反三。

全程做了保护措施，但是酒店提供的免费装。

免费的就是最贵的，迟雨有了深刻的体会，把验孕结果拍照发出，通知共同责任人一声。

在下班前，她就做出了决定——不留，共同责任人没回复。现代都市青年谁会几个小时不看手机？

打听到边原任职的医院和科室轻而易举，他规培结束后直接留在了医科大第二附属医院。甚至不用问同学，在微信搜索框一搜，还能搜到他科室攻破某科研难题的报道。

“边医生在做手术。”

看起来刚毕业的小护士一边瞄她，一边把边原行程漏个底，迟雨表示，没关系，那我等一会儿。

随即拆开一颗包在蓝色锡箔纸里的水果糖，甜腻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和鼻腔，压下了医院的消毒水味。

这“一会儿”就是一小时，耐心磨出个破洞，还是不见他人影，结合没有动静的对话框，对面已经被看做是不敢冒头的逃兵。

她的平静就像张纸，一戳就破，但一肚子火也烧不出个子丑寅卯，因为共同责任人还不现身。

出去绕了一圈回来，隔着玻璃小窗，终于看到边原的身影。白大褂松垮地覆在身上，腰是腰腿是腿，又帅又禁欲，迟雨顿了三秒才推门进去，抬起下巴清清嗓子：“边同学。”

开口前，在边同学、边医生和直呼边原大名三个选项里犹豫，最后决定选择第一个，提醒他，我和你还是高中同学。

边原扭过头，有些诧异，没有会意，音色像一杯放久了的冰美式，又冷又涩：“迟小姐。”

迟雨的舌尖上咬着重重的不悦：“你看信息了吗？”

他手臂搭住椅背：“没。”

“那你先看。”

她且绕过他在窗边的沙发正中间坐下来，把自己深深陷入椅背里，双腿交叠，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边原扫脸解锁，一边眉毛微不可见地上扬，脸上浮现的淡然给迟雨的怒火又添了一把柴。她发现怀孕的时候感到心跳几乎要停止，寒气从后背往肺腑凝成一坨冰，男的怎么能这么平静。

她看到边原放下手机，拉开抽屉撕开一片薄荷糖扔到嘴里，才问：“我的？”

废话！她这段时期内只有这一段性经历，深吸一口气，仍端着张假面说：“当然。”

沉默在此刻显得像一种对峙。

春寒料峭，但边原看起来很热，脱下外套撩起袖口到手肘处，思考了几秒说：“先做个全套检查，确认不是误诊。”

迟雨赞成：“明天？”

“行。”

“下午两点我过来找你。”

他的目光只是轻轻扫过一道，留下一阵刺痒，“不用，我去接你吧，协和可以吗？”

当然可以，北京最好的产科医院，号源紧张。迟雨和形形色色的男人打过交道，但没一个需要她去猜他们的心思，男人的心思没有猜的必要和价值，但当下捕捉到这眼神，未免也为他那小心思感到不快，不想在本院做，担心名声是人之常情，但能不能伪装一下。

迟雨的眉毛简直要挑到头顶上：“生育损伤我负担，经济损失你全额。”

边原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用食指关节揉按自己的眉心，这个过程持续了好几秒，才说：“明天接你的地址发我。”

分好责，迟雨利落起身：“行，那我先走了。”

他转向窗外，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笑：“天黑了，要不要送你？”

迟雨听不出其中是嘲弄还是关心，看看表，七点半，反问：“你有空？”

门外不停有人探头进来要找他。

“可以抽……”

“不用啦，明天见。”

她又不是来找茬的，固然因为中奖不爽，但双方全程都有做保护措施，只要他顶起自己那边锅，迟雨并不打算为难人。

出来时迟雨默然望了两眼天，灰扑扑的夜色横陈开去，都市的夜总是这样。

走了两步，凉意落到脸上和身上，冷得脖子直缩，下意识要缩到外套里，才发现没拿，只好折回。

隔着小窗看边原的后影，颜狗迟雨审视得非常仔细认真，确认丽思一晚没有因为酒意和昏暗的灯光看错人。白色工作服放大了他天生那股气质，像腊月里的一株梅。

她敲了敲门，互相对视三四秒，用眼神示意。

没一会儿，边原推门而出，把外套递过来。

迟雨这会儿的心情好了一点，随口寒暄：“当医生这么忙哦？”

边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屋里的患者：“嗯。”

“以为你会当律师。”

“以为？”

迟雨看到他的眼皮缓缓向下耷，然后眯成一条缝，“大家都这么说啊。”

边原的爸妈都是知名律师，她听到过几次他被同学调笑为边律。

“当医生也很好，”她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子，说：“心外科哦，更好了。”

适才的沉重气氛荡然无存，迟雨笑着说：“我可能会来挂号，能给优惠吗？”

没等他回，穿好外套后笑说：“开玩笑，走了，拜拜！”

未几身后传来清晰的男声：“迟同学。”

“嗯？”

“挂号费统一五十。”

迟雨不解。

她看到他眉间的褶皱游了个来回，语气无奈：“所以没有办法优惠。”

“哦！”

这个人，一点幽默感也没有。迟雨拢紧大衣领子，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