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买丫鬟

时以晴白天时刚看完了《社会底层逻辑》一书,晚上就听到这样的话,实在没忍住扯了扯嘴角。

昨晚就听孙氏和蔡坠宝商量买丫鬟的事,还当是玩笑话,谁知道这妇人还真付诸行动了。

她顿住脚步,打算听个齐全。

“买丫头?什么买丫头?你想当拐子啊!”

时以晴听出来了,这是前边院儿王健梅的声音,那天孙氏在胡同里晕倒,她还怼了孙氏两句“活该”嘞。

王健梅是寡妇,今年都四十二了,和孙桂花同岁。

夫家原本是地主,早年被打倒了,平反后再不复当年的富裕,在破败的南门胡同安了家,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些,到底是安稳了。

可好景不长,丈夫被批斗那些年落下了病根儿,竟在寒冬时一个没挺过去,一命呜呼了,留下王健梅和当时刚满七岁的独苗苗。

王健梅觉得天都塌了,好在她能干,这些年靠做零工好歹把儿子拉扯大了,去年才刚给儿子娶了媳妇儿,家里增员虽然开销大了,到底算是了了一桩大事。

今儿她做工回来,刚进南门胡同,冷不防地被孙桂花给拉去了,在路灯下说着什么买丫头卖丫头的话。

孙桂花连忙捂住王健梅的嘴:“不是拐子,我怎么可能干拐子的营生?”

王健梅这才放下心,嘀咕着:“想着你也没那么大胆儿。”

孙桂花寻思着,可能现在和以前的叫法不一样,不叫丫鬟,叫旁的,便解释说:“就是那种买来能在家里干活的,洗衣做饭,擦桌扫地,你也知道,我出身好,好歹得有个人伺候。”

王健梅烦得就是孙桂花这幅德行,都是一样的人,你又高贵到哪去了?整天把自己高人一等挂在嘴边,往前倒推二十年,我们家还是地主呢!

不过她和孙桂花不一样,这话从不敢挂在嘴边说道,打倒那些年吃了太多苦头,怕了。

她自动忽略王桂花后半句烦人的话,只说:“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这不就是保姆吗?

这年头保姆还不时兴,但王健梅家以前富过,二十年前家里就有保姆,自然知道这么个事。

孙桂花兴冲冲问:“你快说,在哪能买到?”

还“买”,那叫“雇”,说得可真难听。

王健梅腹诽,她现在就在安定门附近一户做小工,给人做饭,一天三顿,但她早就不想在那家干了。

一个原因是太远了,每天回到家天都黑透了。

第二个原因,那户人家给的工资不高,物价年年涨,工资稳如泰山。

最后就是那家人防她跟防贼似的,每次她去做饭,那家女主人的眼珠子都贼遛遛盯着她,生怕她偷吃偷拿,今个更是当着她的面,把家里所有的金银细软全挪走了,搬去另外一个房子里了。

说是防贼,好家伙,屋里就她一个外人,防谁呢?

王健梅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想在那家干了。

可巧邻居蔡家婆子找保姆,她问:“你准备开多少工资啊?”

她在安定门那边是一个月六十。

孙桂花其实也不知道行情,只知道古代丫鬟都贱卖,五十文钱就能买个粗使丫鬟,最好的也不过一两银子。

她伸出一根手指:“十块钱?”

王健梅转身就走,回头说:“这点钱打发要饭花子呢?”

孙桂花立刻把人拉住:“老邻居,你说多少合适。”

王健梅张开手掌:“五十。”

孙桂花有点肉疼,五十块啊,男人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一百七。

可一想到家里大儿子念书辛苦,得吃点好的补补,小儿子又是个受不得苦的,自己的面子也得充起来,就一咬牙说:“成,五十就五十!”

王健梅喜笑颜开:“我说老姐姐,你哪还需要去外边找啊,你看我怎么样?”

五十块钱的工资虽说比安定门还少十块钱,胜在近啊,走两步上班、再走两步下班,儿子也结婚一年了,儿媳妇随时可能怀孕,她跟那些搓磨儿媳的婆婆不一样,儿媳妇怀的可是她家的命根子,她得有空照顾,这才是重中之重。

孙桂花借着路灯,上下打量起王健梅,小声嘟囔着:“哪有这么老还当丫鬟的?算了,就当找个管家婆子吧。”

邻居给她当丫鬟,她在南门胡同的面子还不得充上天?

王健梅没听清,催促着问:“行不行啊,给句准话。”

孙桂花一拍大腿:“行!明儿就给你签卖身契!”

说完,喜滋滋地进了自家院门。

徒留王健梅一头雾水:“卖身契?那不是叫合同吗?死老婆子说话真难听。”

时以晴听着胡同里没动静了,才回到蔡家。

刚进堂屋的门,就听到孙氏在跟蔡坠宝说话。

“幺儿啊,娘买着丫鬟了,明儿就来。”

蔡坠宝很高兴:“娘真厉害!”

孙桂花原本被夸的兴冲冲,可一想到那五十块钱又肉疼,发狠说:“现在着丫鬟可真贵,宝儿啊,等她来了你可别心软,使劲使唤她,不然都对不起娘花这么多钱!”

蔡坠宝脸色也跟着发狠:“行!”

这句式太熟悉了,以至于时以晴下意识蹙眉。

孙氏也经常这么说自己:“这可是我们家花大价钱娶来的媳妇儿,不使唤,那不亏大了?月儿、宝儿,有什么活都给老大媳妇干就好。”

一开始还是背地里悄悄交代,后来看大儿子也不护着,当着蔡坠瑜的面也这么说,再后来,当着时以晴的面仍旧把这话挂在嘴边。

时以晴心想,王健梅是来做保姆的,孙氏却当那是丫鬟,丫鬟和保姆可不一样,往后蔡家可热闹了。

孙桂花见时以晴回来,一张脸立刻沉下来,没好气地问:“今儿赚了多少钱?”

时以晴跟没听见似的,正要推门进屋,又想到什么,转身说:“明儿跟王大娘签卖身契,让蔡坠瑜签,他是高中生懂得多,省的你被骗了。”

孙桂花刚想骂“你个小蹄子才被骗了”,忽然又觉得这话也有点道理,老大是读书人,就是比她懂得多些,让老大去也不是不行。

只是嘴里嘟嘟囔囔:“这蹄子今天吃错药了?突然这么好心?”

时以晴的确“没安好心”,卖身契上只要签下蔡坠瑜的名字,将来就是民政局人员调查时的污点,她离顺利离婚又近一步。

买卖奴婢,这可是这个世纪初就明令废除的事,建国后绝不允许。

蔡坠瑜虽然是读书人,可他看那些书仍是四书五经,他知道狗屁的法/律政/策。

回到屋,拉开灯泡,时以晴从怀里取出一本人教版《二年级数学》,趴在桌上认认真真看起来。

翌日一早,时以晴又早早出门了。

手推车做好之前,她就以考察摆摊地点的名义去阅览室学习。

孙氏起床后又不见时以晴,照旧先骂骂咧咧一顿,声音还贼大,胡同里临近几家都能听到。

早饭是蔡坠月做的,她已经连做两天了。

时以晴不在,一家人总得吃饭,孙桂花虽然强势,却不敢真指使蔡老森干活,何况他还得上班,更舍不得两个宝贝儿子辛苦,只能“忍痛”使唤女儿。

刚让做饭时蔡坠月简直难以置信,她可是千金大小姐!

当初她娘还说嫁人后要立起来,不能让夫家人指使,现在到好,亲娘先指派起自己干起活来了。

可她刚说了个“不”字,孙桂花的脸就跟驴似的拉了老长,蔡坠宝也仇恨地盯着姐姐,仿佛她不做饭就是天大的罪过一样。

蔡坠月没办法,边哭边做了人生中的第一顿饭。

不过她哪回做饭啊,小米粥熬得清汤寡水,菜烧糊了,馒头好歹是熟了……一家人只能硬着头皮吃,否则就只能挨饿。

还真让时以晴说着了,多饿几顿什么都能吃得下了。

等到今天再做早饭时,蔡坠月已经不哭了,在厨房里摔摔打打以泄心里的怨气。

孙桂花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不能像骂时以晴那样骂,只小声抱怨:“就是从前太娇惯她了,一顿饭都做不来。”

她假装没听见,喊来蔡坠瑜:“老大啊,你今儿去跟王健梅把卖身契签了。”

蔡坠瑜皱着眉问:“卖身契?什么卖身契?”

孙桂花得意洋洋:“我新买的丫鬟啊!”

听到“丫鬟”两字,蔡坠宝忙凑上来,他可太不想吃姐姐做的饭了,难吃死了,急需一个做饭好的丫鬟来拯救自己的胃。

蔡坠月也从厨房跑过来听,她可再不想做饭了,天爷,赶紧来个丫鬟解救她吧。

蔡坠瑜虽然直觉不妥当,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太想要一些东西时,往往会下意识避开已知的风险。

即便他隐约知道“丫鬟”似乎不该是这个社会的产物,但看到娘、妹妹、弟弟期盼的目光,就潜意识地把那些担忧隐藏起来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因为他自己也太想要个丫鬟了,时以晴“不听话”这些天,家里都已经乱套了,鸡飞狗跳的,他都不能安心看书。

“好吧。”蔡坠瑜说,“我会尽早拿到王婶的身契。”

早饭后,王健梅果然来了。

蔡坠瑜已经拟写好了条款,坐在堂屋的主座上,跟面试员工似的一句一句垂问王健梅。

“家里一应做饭、洒扫的活儿都是你做。”

王健梅笑着说:“没问题。”

“服侍主家要尽心,主家交代的差事要尽心尽力。”

这条就有点奇怪了,还“主家”,不知道还以为蔡家是地主呢。

王健梅虽然有点膈应,但想着蔡坠瑜是高中生,说话难免文邹邹点,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就应下来:“行。”

蔡坠瑜一连问了好几条,虽都奇奇怪怪,但王健梅只往保姆的性质上套,没往丫鬟上想,倒也都答应了。

只有最后一条:要住进蔡家。

这是什么奇葩规定?王健梅连连摆手:“我不住你家,我家就在前边,这么近住你家干什么?”

蔡坠瑜认知里的丫鬟都住主人家,可一来蔡家没有下人房,连间多余的房间都没有;再者诚如王健梅所说,她家那么近,似乎实在没必要非住在这儿,便也不计较住不住的了。

“好吧。”他指着卖身契的右下角,“在这儿签字画押。”

王健梅又无语了一下,签字就签字,还画押?要不是如今蔡家是那什么甲方,她高低得吐槽几句。

她其实不认识字,写字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儿,写得歪歪扭扭狗爬似的。

蔡坠瑜也在“主家”处签下自己的名字,一手字倒是写得漂亮。

那边蔡坠宝正在墙根底下玩胶泥,泥巴摸的手上、衣服上尽是,这二世祖以前最爱玩堵斗鸡,现在穷了,都开始玩泥巴了。

见卖身契签好了,立刻命令人:“王婆子,快来给我换衣裳!”

王健梅抬头一看,这倒霉孩子跟在粪堆里刨出来的一样脏,心累地想:来蔡家当保姆,是不是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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