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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遥不再理他，扫视众人一眼，道：“我明教好心收留你们，你们应该心怀感激，以恩报恩。你们堂主心地仁善，不肯对你们疾言厉色，当部下的，更要感恩戴德，愿效死力。若你们不识抬举，以为是苦儿软弱，怕了你们，一天一天骄纵起来，那我这个当光明右使的，可不管谁是兵，谁是将，一律严苛处置。再有猖狂的，我便去禀明教主，将你们全部驱逐下山，再也不要为你们浪费米饭。”

他此言一出，人人都害怕了起来。

自加入赤狼堂后，苦儿对他们劬劳照拂，关怀备至，三餐温饱，没有半分怠慢，视他们如手足亲人，比起他们以前效力的东家好得太多了。也正因为这样，这些人越发嚣张放肆起来。今日范遥说要逐他们下山，那岂不是又得过回从前颠沛流离、挨饥抵饿的日子？

念及此处，大家都有些心虚和惧怕，本是高昂的头，都不觉低下了。

范遥说完这些，又对苦儿说：“今日卓书怀目无上级，胆敢出言顶撞你，你身为堂主，该怎么处置他们？”

苦儿叹了口气，说道：“属下无方，如今他们收归赤狼堂中，我却未能严加管束，以致军纪散漫，这都是我的过失，我愿代他们领受责罚。”

卓书怀怔愣了下，心想：哼，假仁假义，我才不上这个当。又想如今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也不能与这姓范的硬杠，于是一撩衣袍，跪落地上，冷道：“范右使，我一介莽夫，不懂你们高门大户的尊卑规矩，是我冲撞了堂主，我甘愿领罚。”

他身边的花桓、火韦等兵长，连忙跟着跪下求情：“范右使，要罚就我们吧，不要迁怒于卓香主。”

其余士兵都骚动起来，纷纷跪下。

范遥冷声道：“一起威胁我是吧？好，我就先打你们的统领！来人，打卓书怀五十军棍。”

执事弟子上前，按着卓书怀，两个弟子手持军棍，噼哩叭啦地往他身上招呼。

打了十几下以后，他全身的衣服已被打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汗水和鲜血，但他的脊背依然挺直，不肯喊叫。

苦儿觉得有点太残忍了，求情道：“范右使，算了、算了，饶了他吧。”

范遥知她心肠太软，今日不替她立这个军威，日后她这个堂主更加难当，于是朗声道：“谁敢替他求情，加打二十军棍。”

花桓、火韦等人不断在地上磕头：“别打了！范右使，求求你，别打了！”

又打了十来棍，苦儿似乎都能听到他骨头碎裂的声音，于是抓着范遥的手，一溜身跪在他的脚下，哀求道：“范右使，五十军棍非同小可，请你从轻发落啊。卓大哥纵有过错，充其量也不过是言语有失，到底没做过什么万恶不赦的事，如果仅仅因为这样，就把他打成伤残，不是挢枉过正了吗？”

范遥道：“你总是太过仁善，他这样欺侮你，你还为他求情？”

不管怎么说，卓书怀始终是她堂中的兵，要她看着士兵被打成残废，实在于心难忍。再说了，卓书怀之所以如此骄横，全因自己软弱纵容，疏于管束之故，又见他后背已是血肉模糊，不觉难过流泪，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头，哭道：“范右使，请你看在我才是赤狼堂的堂主，此事就交给我发落吧。”

范遥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便有些心软了，沉吟片刻，扬手示停。

那两个执事弟子急急收住棍子，其他人也放开卓书怀。

卓书怀瘫倒在地，花桓等人立刻扑去扶着他。

范遥走过去，低头看了卓书怀一眼，色厉内荏地说：“你听好了，再有下次，可不是打几棍那么简单了。”

卓书怀咬紧牙关，虎目圆睁地瞪着范遥。

苦儿忙道：“来人、来人！快延医诊治！”

卓书怀被送到百草庐救治，调养数日，伤势已无大碍，苦儿这才放下心来。自此之后，堂中士兵都收敛了许多，再不敢像从前那样散漫。

※ ※ ※ ※ ※

春天渐近，冬日的严寒已经消除，雪也融化了，刺骨的寒风也暖和了。

苦儿在庭院里煮着菊花茶，招待范遥。

范遥闷闷地说：“你现在是堂主了，又不是婢女，煮茶这些活，应该交给下人来办。”

苦儿笑道：“哪有这么矫情，当了堂主又不是手残废了，怎么就要事事劳烦别人？再说了，为你煮茶，我很乐意。”

范遥没好气道：“可我怎么还听说，你常常给士兵们缝补衣裳，收拾被褥呢？”

苦儿笑道：“咱们赤狼堂婢仆不多，士兵们训练又忙，平日里我帮他们整理一下内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范遥摇着头，斥道：“哪有当上级的给下级整理内务的？真是不像话！我也不是责备你爱惜士兵不对，但是得用对方法。还有，那卓书怀、花桓等人如此嚣张，你竟然还客客气气地叫他们大哥？”

苦儿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哂笑道：“他们年纪比我大，不叫大哥叫什么？”

范遥点醒她：“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我还是那句话，你可是个堂主，哪能随便叫部下当大哥？他们看你年轻好说话，以为是个好对付的，所以才敢蹬鼻子上脸，丝毫不尊重你。”

苦儿扑哧一笑：“所以，那日你就帮我挑出个刺头，故意打了一顿杀威棒，是不是？”

“不然呢？”范遥恨铁不成钢地说：“要是那日我不来，那个姓卓的兵痞以后还不翻了天？”

“你别这么说他……”苦儿喟叹道：“我觉得，卓大哥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范遥一愣，有点不敢相信：“你还在替他说话？”

苦儿道：“其实，卓大哥的底细，我早就查过了。正如你所说的，当日他带着一万饥民，跟着邹普胜在蕲州起义。五年过去了，在这个兵荒马乱、三餐不继的年代，他那一万兵马，转战多年，颠沛流离，到现在竟然还能剩八千人，可见卓大哥能够保护部属。那日你责罚他的时候，场中士兵，无一不悲痛落泪，显是他往日对手下极有恩义。还有，你笑话他们只值一千两，依我看，卓大哥不是不知道曹粲和周政轻视他们，可他手下带着那么多人，总得找个温饱依靠。你那样嘲讽他，以他张扬跋扈的个性，竟能忍下几十军棍，想来也是怕你真的会驱逐他的部队，才不得不委曲求全。他的脾气是很坏，但对部下却是披心相付，处处为他们着想。”

范遥道：“别人当堂主，都巴不得手下将不识兵，兵不识将，以防他们专权造反。你倒好，对这些乌合之众还体恤起来了，不怕他们合起伙来反你？”

苦儿道：“以利交者，利尽而交疏，以势交者，势倾而交绝。以道交者，天荒地老；以诚交者，海枯石烂。卓大哥对上级虽然嚣张，但对部下却十分真诚。他既然可以用一颗真诚的心让部下追随于他，我也可以用真诚的心来打动他。我相信，我以真心相待，他和他的兵，都不会反我。”

范遥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比以往更多了一分尊重和纵容，道：“你是堂主，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喝了口茶，看见庭院四周的花坛上已长出了新绿，故作漫不经心地说：“又是一年春天……山下的鸳鸯湖，也已经融化了吧。春光明媚，百花吐艳，近来大家公务繁重，若能偷得半日休闲，泛舟湖上，感受清新的空气和美丽的山川，必定心旷神怡。当然了，如果能有一位姑娘结伴同游，那就更好了……”

他脸上情不自禁一红，忐忑地等待着苦儿的回答。

苦儿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范遥让她帮忙约黛绮丝游湖，以为这回，又想叫她去牵桥搭线，心里头虽然酸酸的，但想着感情之事，实是难以勉强，如果范右使只有见到小姐才开心，那么就该成全他。于是很爽快地一口答应了，笑道：“好，你放心，那位姑娘一定会来。”

范遥听她这么说，心里喜滋滋的，忙道：“明日辰时，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