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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万籁俱寂，苦儿想着也该洗澡睡觉去了。她到井边去打水，才走进院子，就被人一把拉住，苦儿定睛一看，正是范遥。

“瞧瞧你，弄得满身脏兮兮的，还浑身酒味，成什么样子。”范遥没好气道。

苦儿一见范遥，乐得跟吃了蜜一样，高兴道：“你怎么来啦？不生我的气了吗？”

范遥白了她一眼，道：“明知道我生气，还不来找我，就知道天天跟着韦一笑去玩。”

苦儿道：“你生气我还去找你，不是找骂么？”

范遥紧紧地盯着苦儿，从齿缝中迸出几句：“在你心里，到底是周子旺重要一些，韦一笑重要一些，还是我重要一些？”

苦儿不豫他有此一问，当即怔住，睁大眼睛，张口结舌，愣愣地看着他。

这番话多少有点吃醋的味道，范遥一说出口就觉得难为情，脸一红，不等她回答，一扭身，又走掉了。

他跑到一座小桥上，回头看了看，见苦儿急急奔来，又继续往前走。

来到凝翠园，四处飘荡着异木棉树的花枝。月色清霜，照在范遥的衣衫上，抖落繁星点点。一阵微风拂过，温柔地卷起他的衣衫，将袍角勾在花枝上。

苦儿快步追上前去，体贴地弯下腰身，将花枝解开，为他拂好袍角。四顾无人，就什么都不管了，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范遥心中一紧，这才停下脚步。

苦儿双手环着他的腰，柔声道：“还用问，当然是你最重要！”

一句话说的直白，让他的脸颊不由自主升温。

见他没有躲避，苦儿顺势将他又搂紧了些，道：“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只是，他是我的弟弟，我怎么能够离弃他？”委委屈屈地说起和小旺小时候相依为命的事。

范遥见她这般低声下气，心早就软了，便静静地听着。待她叽里咕噜地说完，范遥回过头来，深深地看着她，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弥勒宗不与明教为敌，周子旺不是个穷兵黩武的人，苦儿不是他的姐姐，也不是元帝的女儿，那该有多好。

可惜世事往往天不遂人愿，人不遂人心，接下来的一系列变故，让范遥更加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对苦儿的感情。

※ ※ ※ ※ ※

这日，光明顶突然收到消息，周子旺亲自率军北上牧歌城，牧歌城守军竟然全都不战而降。原来向钰早就暗中归顺了周子旺。

周军顺利来到月亮湾，将目标对准乔戈里堡。堡主姜珽骏是阳顶天的盟友，与光明顶唇齿相依，顽强抵抗。但因为潮落，姜军的战船搁浅，死者无数，丧失战舰逾百艘，姜珽骏只得坐小船逃走。

周军乘胜追击，大败姜珽骏于垂珠台。姜珽骏放弃乔戈里堡，逃去玉山，寻求昆仑派庇护未果。周军乘胜攻取玉山，斩杀姜珽骏，昆仑派惊恐地缴械投降。

周军长驱直入，抵达斩龙虚。六月，阳顶天听闻姜珽骏败亡的消息，得知周子旺从东北方威胁玉珠峰，急命杨逍等人率领精兵拦截。

光明顶再一次面临灭教的危机，不得不举教动员，全体参战。就连教众的家眷，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砸锅卖铁，倾尽所有，支援明教大军。

各地敬重明教的老百姓，也自发筹措资金，募集军费，总坛内务堂收到的捐款将近三万锭。这在当时传为佳话，在明教的护教战争历史上写下了传奇的一页。

此外，此战也是明教女兵第一次正式走上前线的战役。她们既兴奋，又紧张，人人摩拳擦掌，争相要建立军功。

杨逍出征的前一晚，晓芙来找他，说也想一起去斩龙虚。但杨逍说：“这次的情况跟以往不同，周子旺建立周国后，手下兵马锐增，气势如同雷霆万钧。明教要面临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晓芙道：“但我们不是有白玉牛吊坠吗？”

杨逍凝色道：“如今周国的兵马已是我们的三倍有多。就算他不用天狼七星阵，我们也没有把握以少胜多。可惜，那批火焰枪还没做好，教主和阿贝扎德的磋商又僵持不下……”

晓芙担心道：“既然今次出征如此危险，就让我陪着你吧。”

杨逍连连摇头：“不行，我怕到时兵荒马乱，我保护不了你。”

晓芙急道：“你忘记了么？弥勒宗也是我的敌人，我要为父母报仇，你就让我和你一起并肩作战，好不好？”

杨逍一怔，支吾道：“晓芙……其实你父母……”每当想到这件事，他就有些心虚和害怕，但始终不敢说出口。

“唉！总之，你不能去。”杨逍坚决道。

晓芙盯着他看了会儿，随后扑到他怀里，恳求道：“不要丢下我。你答应过的，再忙也要将我带在身边。”

杨逍也是依依不舍，片刻也不愿意和她分开。但战场太危险了，他不想晓芙受到伤害，只好狠心地推开了她，转身要走。

但转身的瞬间，手腕突然被她拉住。

杨逍愣了下，回过头，晓芙伸手攀住他的肩膀，仰头便吻住了他。

晓芙已经形容不出自己有多喜欢杨逍, 她只知道，如果见不到他，要天天在光明顶担心他的安危，那样的日子一定很难熬。

她是个很矜持的姑娘，但是刚刚那一刻,她有点情难自控。

这股潮涌逐渐淹没了彼此的理智，杨逍伸手揽着她的腰枝……终于，还是舍不得扔下她。

※ ※ ※ ※ ※

尘土飞扬，战马嘶鸣。

明教大军浩浩荡荡来到斩龙虚，上下一心，奋勇顽抗。

烈火在这片土地上肆虐，硝烟弥漫，遮天蔽日。炮火声不断，士兵和野狼在爆炸中飞散，四周草木房屋成了一片废墟。双方士兵在刀林炮雨中穿梭，鲜血染红了大地。

明教士兵殊死搏斗，射杀周子旺麾下黄宗杰、丁宗峰、马宗元、阮宗华四名大将，鳌山五鬼已去四人。但周子旺也擒获了黛绮丝、殷天正以及谢逊。

又打了半个月，战况异常激烈，双方势均力敌，胜负悬而未决。周子旺忌惮苦儿和白玉牛吊坠，一时未敢再摆阵。而明教兵军火短缺、士兵伤亡较多，也不敢贸然追击。

两边军队僵持不下，在曹珊瑚的怂恿下，明教的长老都力劝先议和。阳顶天遂派二使前往周军大营谈判。周子旺提出三点要求：第一，以月亮湾为界，周军放弃乔戈里堡和玉山，退回洪都，两军沿边城池，一切如常；第二，明教每年向周国提供军旅费八千两；第三，将赤目狼王送往周国。

阳顶天想到，自从周子旺建立大周政权后，手下兵马比自己多出三倍有多。就算不用天狼七星阵，强攻硬打，也不是他的对手。加上一众长老不断施压，唯有先答应周子旺的要求。在军旅费的问题上，几经讨价还价，双方达成了明教每年给三千两的数目。至于其他条款，阳顶天全都同意了。

斩龙虚内，明教的大军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二使的消息。听见二使归来，和谈有望，方才舒了口气。

是夜，苦儿清洗着兵器上的血迹，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楚，在她心底翻滚。

这是她第一次亲自率兵上战场，真刀真枪地杀人。战场上的惨烈，比她想象中残忍得多。

硝烟弥漫，哀嚎声、惨叫声、爆炸声此起彼伏，仿佛是一场人间地狱的景象。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血流成河。一些弟子的尸体还保持着握兵器的姿势，仿佛他们到死都不愿意松开。活着的弟子在艰难地前行，每一步都可能踩到死去的同袍。

她从没想过，原来战场是这么恐怖的。

夜幕降临，星辰点点，映衬着苍穹之下的一片寂静。在这个沉寂的夜晚，只有营地中的灯火微微摇曳，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苦儿将长剑洗干净，颤着手放回兵器架。看着四处的伤兵，闻到腥臭的血污味，心中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心寒和恐惧。她一起出征的黛绮丝、殷天正、谢逊，都被小旺抓住了，还有一批士兵，也成为了俘虏，不知小旺会怎么对待他们。

一阵难以抵挡的悲痛、愤恨扯断了她的心肠，再也忍不住了，躲进营帐中抱头痛哭起来。

“小旺啊小旺，你为什么要掀起战争？为什么要害死那么多的人？为什么？为什么？”

想到世事无常，曾经一起有说有笑的同门，一场战役后就变成了一堆尸体。从前她最疼爱的弟弟，今日竟成了穷兵黩武、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她用袖子揩去大滴的眼泪，怔怔地想起，出征前的那个晚上，她和晓芙提着灯笼，走在林间小路，絮絮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