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百岁

那年春光尚好,一切都年少。

“赵子檀,小兔崽子!是不是又去偷玩了师父的漫斗仪!”

“师兄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赵子檀摇了摇师兄的手臂,求饶道,眼轱辘一转。

道:“师兄,师父现在一定正在气头上,我再待在这里实在太影响师父心情了,为了师父的清净我还是暂且下山吧!”

说着拔腿就跑,边跑边回头挥手喊道:“多谢师兄包容之恩,入夜前我一定回来!给你带杏仁酥。”

“诶你等等……”可怜的师兄眼巴巴看着自家师弟出走,甩着胳膊撒气似的打落了一旁的茶花。

什么嘛,明明就是自己想下山玩……

逮着机会下山玩耍的赵子檀心情大好,走街串巷,一番游玩之后也到了该上山的时候。

裸露的岩石常年湿漉漉的,爬上了青苔,流水淙淙,他向来耳力过人,隔着几道便听见了“噗通噗通”的声响,像是什么落入水中。

心下好奇,他踏着野径春草闻声而去,躲在一颗大树后看去,只见一个小姑娘单薄的身影,她弯腰捡起山脚溪岸边的石子,又一颗颗扔进溪流中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赵子檀从大树后走出,他看这姑娘一直扔着石子,既不像是偷偷跑来拿石子发脾气,又不像是在独自玩耍,忍不住生了疑惑。

那姑娘抬头瞪了他一眼,露出了一张俏生生的脸:“都怪你,我明明都要成功了,让你给搅合了。”

赵子檀一头雾水,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更是莫名其妙。

“谅你也看不出,”那姑娘很横,“我姥姥告诉我的,溪流是生命力顽强的水,石头是最坚韧的土块,只要挑一块溪流里的磐石用小石子砸上九百九十九次,就能求得溪流一般的生命力和石头一样的坚韧。”

随即她压低声音,仿佛是怕其他人听了这个秘密去:“也就是长命百岁!”

赵子檀恍然,这显然是专骗小姑娘的话,亏得她还信了,只好含蓄地提醒道:“九百九十九次,那得扔到猴年马月?这溪边的小石子都不见得有这么多呢。”

“所以我每次只扔四十九个小石子,能砸中多少是多少,反正日积月累下来肯定能在我长命百岁之前扔完。”

“那……你今天投中了几次?”

“……十九次。”许婧颇为自己的准头感到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道,“我叫许婧,你叫什么名字?”

“赵子檀。”清澈的少年悄悄移开了眼。

……

“诶呀师兄,我真是忘了!下山的时候还想着给你买杏仁酥的,我下次一定买。”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赵子檀总算是摆脱了师父师兄的责问,长吁一口气,抚了抚胸口。

哪能忘了呀,分明是忍不住拿来送了姑娘。

春城曦月问飞花,院里的茶花也悄悄的,一声铁笛风轻,两山屋舍人静。

他一直忍不住想,那个傻里傻气的姑娘还会不会继续去扔石子,她真是奇怪得很,寻常女子求的莫不过姻缘良人,有谁去求长命百岁的,还用这种不靠谱的方式。

偶然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太过反常,按捺住不再想她,但那些小石子却还是扑通扑通溅起了水花。

……

“师弟,你又下山!?”

“放心吧师兄,师父教授的内容我都习得了,我会记得给你带杏仁酥的!”

“……奇怪,最近怎么这么爱去山下玩?”

后来他总是悄悄躲在树影里等她,她不常来,总是等许多次才能等来一回,来了就是认认真真扔石子,他就挑好时机前去搭个话,只说自己贪嘴下山。

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此杏仁酥都买两份……

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少年的欢喜来得毫无道理,或许是她瞪了他一眼,娇俏又含着怒意;或许是她不同寻常,出现得恍若惊喜。

于是他陪她在溪边扔石子,她扔石子,他给她递石子,说着天南地北的话,看映照在清溪里的成双对影。

她准头向来不好,开始还能中个二十次,后来就只能中十次了,免不得多来几趟,等目标快要达成的时候,他却也多添了几分惆怅。

到了冬月的某一天,不知不觉也达到九百九十九次了。

“你投中了九百九十九次,一定会长命百岁。”他装作为她高兴地样子,心里却暗暗失意。

是不是从今以后,你都不会来了?

“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只是以后……吃不上你的杏仁酥了。”

他心念微动,抬眸看了一眼她磊落的俏丽。她的眸光清澈,看他总是毫无顾忌,不像他看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她再也没有来过。

冬天的溪水很冷,他再也没等到她,除了满地散乱的石子。

第二年的茶花仍旧很好,他反正也无聊,也开始学着她的样子去扔石子。明明都知道这是骗人的话,却还心心念念地照做,自己真是傻。

……

“赵子檀,你这是在做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呆愣了半天。

“喂?怎么傻了,你也是想求个长命百岁么?”这姑娘说话还是横。

“你……你怎么回来了?”说罢便觉得不对,怎么能说是“回来”?

谁知许婧也没有在意他冒失,只道:“当然是回来看你扔石子了,傻子,你是不是在等我?”

他下意识就想否认,可她的眼神带着温热,像红色茶花的静谧娇美,入了眼,进了心。

他怔怔然点头。

“那你去年怎么不说?”她埋怨。

少年心易感,他本来想说,我害怕你不喜欢我,害怕吓跑了那个隔三差五就去山溪边扔石子的姑娘,从此一厢情愿也不成了。

可是临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在她娇羞又期待的目光中,慌乱间竟只能说出些毫无道理的话:“那时候太冷了,我想在阳光明媚的时候,说心悦你。”

说完便羞红了脸,别开眼不去看她。好在眼前人的一阵碎笑抚慰了他。

小城如今春正好,才知晓,东风绕。

他仍旧没事就往山下跑,他扔石子,她给他递石子,他准头很好,开始能扔中四十次,后来便只能扔中三十次,二十次,十次了,免不得多往山下跑。

到冬月的时候,不知不觉也扔中了九百九十九次。

“现在我们会一起长命百岁了。”

-

“婧娘,我一定要去的,如今水祸起,百姓苦不堪言,我自幼修习水利,正是投身之时。你一定等我。”

-

“大人,我不想喝孟婆汤,我一定要去寻她,她还在等我。”

清冷的声音宣判所有:“不喝孟婆汤便入轮回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奈何桥上几川烟雨,油纸伞倾掩白发青衣:“既然不愿,那便自陷忘川河,千年之后,本座许你轮回。”

-

“乌衣大人,你要想好了,既入鬼门,不踏人间,背离鬼界往阳间返魂,那可是要下第十八层地狱的罪名,一旦选择就没有退路了。”

-

“檀郎,是你来寻我了吗?我一直等你,可我的灵魂也已经快死了。”

“城主,城东已经被淹没了,死了好多人!”

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才会这样吗,婧娘和百姓,为何偏不能两全!?

……

轻飘飘只言片语,击碎了他的防线。锁链相撞碰出哐啷声响,他拼命挣扯着玄黄锁链,任疼痛撕裂了灵魂。

“孟往,你知道我看着洪水淹没我守护过的人们,看着人间疾苦却无能为力,以为自己是罪魁祸首的时候,我有多崩溃吗!我为了婧娘不得不牺牲一对对有情人的时候,我难道就不痛苦愧疚吗?”

“而这一切,竟然都是你!”

孟往仍旧一幅安静淡然的样子,把玩着腰间的千叶冰丝穗子,轻悠悠瞥了一眼一旁神色复杂的月余川。

他的邪恶像是一种无边的堕落,玩弄心曲。

“再做个选择吧,乌衣。”

“入了鬼门,还想返魂?本座也曾做过这种愚蠢之事,要么,你下地狱,就像本座曾经那样。要么……”

他执一碗孟婆汤,步步靠近,盛开的彼岸花,如泪如血,映在幽晦的眼。

“喝了吧……忘记你乌衣的记忆,”字字诛心,缥缈如空,带着莫名的蛊惑,“从此存续在于文卿的身体里,继续守护你的百姓……”

“从此以后,你就是于文卿。”

覆满仇恨的眼眸布满血色,他像一只败落的斗兽,充满不甘又难以挣脱。就算他早已料到了结局,却没想到当内心的城池失守,一切都是意难平。

“怎么,你做不出选择吗?”孟往挑眉。

“来人,灌下去。”

石窟中突然出现了阴兵鬼将,魑魅魍魉,遵照孟往的命令扯住锁链,扼住乌衣的喉咙,将一碗孟婆汤生生灌了下去。

月余川有些怔然,孟往朝他瞥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警告着他铭记孟往作为厉鬼所拥有的——残忍的美丽。

这也算是孟往挑衅神仙的恶趣味,他是这么想的,也的确这么做了。

月余川看着孟往把玩穗子的手,那手在冰丝穗子的映衬下更显修美如玉。

孟往一向沉静漠然,很少有这样的动作,这样无端彰显着懒散与傲慢的动作。孟往越是这样,越令他觉得,他心中埋葬着伤亡,一切都像是精心设计的伪装。

……

乌衣渐渐停止了挣扎,他看向一旁昏迷的,他的婧娘,意识逐渐模糊。

喝下孟婆汤正如同另类的死亡,感受着生命力流水般从灵魂中逝去,恍若天光乍泄,突如其来的只有生前最珍贵的回忆。

婧娘,对不起,终究谁都没能长命百岁……让你久等了,地府太冷了,或许违背阴律从鬼界到人间,只是为了——在阳光明媚的时候,再爱你一遍。

“咳咳…孟往……你好狠,”他已失去了所有力量,在一切都消失之前,用尽最后的心神,淡到快要听不见,“这冥府之中,是不是人人…都不懂人间……”

一个纯情大男孩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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