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庸身旁的两名鬼使重新凝成侍女模样,一人振铃,高声道:“剪恶除凶郭城隍!”另一人散花,也高声道:“彰善瘅恶郭城隍!”
郭庸抽出手指,纵声大笑,面上尽是得意之色,连道三声:“好好好!”
他袍袖一翻,召出了更多鬼使,诸多鬼使环绕着郭庸,赞颂着他的除妖功绩,或祝香,或献灯,或击鼓,或洒净。
一时间,琳琅振响,鼓乐齐鸣。
而流珠,如同一株萎凋的白牡丹,趴伏在冰冷的碎石堆,浸泡在冰冷的河水里,无人救援,无人在意。
奚元璇恨怒交加,手脚冰凉。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仿佛有虫蛇鼠蚁正在啃食撕咬着自己的心。
云九遐呆呆愣愣地问了句:“蜃妖……死了?我们,得救了?”
宁焕玉冷冷地盯着郭庸,没有接话。
希夷脚下的莲瓣簌簌而落,化作丝丝雾气,弥散在半空中,连带着王清泰额前的莲苞也一并散了去。
“好手段。”希夷手中的算子筒,有一枚骨算筹晃晃悠悠地浮在了他的面前,他笑着问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郭城隍可知,这‘一’是何意?”
郭庸飞身回到云辇之中,驱着云辇悠悠然地飘到禁灵阵的正上方。
他先是寻了个舒坦的姿势斜躺下,才拖长了声音,缓缓答道:
“太极之数,万物开泰,生发无穷,利禄亨通。一者,吉也。”
希夷淡然道:“不,应取,‘一命呜呼’之意。”
闻言,郭庸喉间发出了嗤笑声,言语之中明显透着几分鄙夷与不屑:“本府今日诛灭妖邪,确是福泽万民之举,但本府一向不喜居功,你不必拐着弯地赞颂——噗!”
异变又起!
郭庸话还没说完,已然栽倒在云辇之中。只见一枚骨算筹自郭庸的眉心穿出,悬于他的额前。
正当众人以为郭城隍暴毙于此之时,他却再次睁开了双目!
只见郭庸一把将那骨算筹攥在手心,怒不可遏地大吼:“希夷?如此厉害的骨算筹,你是天机公子希夷?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
希夷没有应答,他的身形变得有些朦胧,周身仿佛笼着一层月晕。
郭庸指掌用力,意欲将手中的骨算筹捏成齑粉。
他怒极反笑:“难道是为了这个贱妖?哼,世人皆称,天机公子可窥天机轮转之隐、天道运行之秘,依我看,也不过如此!若你真那么厉害,怎会不知,你这点摇签算卦的本事,根本伤不了我!”
希夷没有理会郭庸的话,脚踏虚空,向着流珠所在的地方缓缓踱去。
郭庸大笑:“天机公子又如何?这贱人的妖力已经被我抽尽炼化了,她已经没救了,可你杀不了我!哈哈哈!”
“嘘,不要吵!”
希夷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歪头问:“你之前说送我一双女婢,还算数吗?”
“什么?”
郭庸下意识地抬眼,却发现自己先前召出的鬼使,竟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这才发觉,原本簇拥着自己的诸多鬼使,已被自己握在手中那枚骨算筹吞噬殆尽,连一丝阴煞之气也没有留下。
怎么可能?他怎么做到的?
郭庸忽然有些害怕,自从作为英灵被敕封为城隍,这种感觉许久未曾有过了。毕竟,芝阳城只不过是一座偏远小城,寻常的道法比试只伤肉身,无伤神魂,而他恰好肉身不存,只余魂灵。
他此时才发觉,那骨算筹并未被自己捏碎,反倒是自己握着骨算筹的地方,传来了如同剥皮拆骨一般的疼痛!
闪念之间,他的指掌、腕肘、肩膀,乃至大半边身子都剧痛难耐。
郭庸咬牙,急急召出阴火,想要强行焚毁那骨算筹,可竟然毫无效果,反而让疼痛的烈度不断加剧。
他又手捏法决,想要身隐遁去,却发现,他的神魂似乎被那骨算筹强行禁锢在此,无法逃离!
他安逸的日子过惯了,上次感受到这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是什么时候?
是几百年前,在敌军攻城之时,身为城防队长的自己,哪怕身负重伤、万箭穿心,却依旧死守城门、未退一步的时候吗?
隔得太久,早就忘了。
他嘶声叫道:“啊——!希道友,希公子,我错了,你放过我,我赔给你二十对鬼婢,不,二百对!不不,你要多少我都能给你搜罗到!饶了我!饶了我吧——!”
此时此地,无人言语。
原本的虫蛩鸟鸣之声亦静了下来,似乎连山风也有意绕开了此处。
希夷似乎起了兴致,将目光投向了禁灵阵下的几人,道:“眼下不就有现成的吗?若我现在把他们杀了,你需要多久能把他们炼成鬼奴鬼婢?”
“很快!最多三天!”
闻言,众人的心弦都绷紧了。
宁焕玉和云九遐都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奚元璇捏紧了身上羽衣的袖子,琢磨着跳进水中逃窜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莲苞消散后,王清泰也自昏迷中醒来,刚咳了几口血便听到自己与同门几人要被炼魂,勉力用指尖寻找自己的芥子戒。
“三天啊……”希夷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满意这个回答。
“公子!”郭庸忽然探头,视线快速扫过下方几人后,伸手指向奚元璇,大声道,“这个凡人,炼魂只需要三炷香的工夫便可!”
奚元璇闻言一惊,突然发觉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还是任人宰割的砧上鱼肉,又气又急,恨不得捡起脚边的鹅卵石砸死这个郭庸。
不是?凡人的命不是命吗?
你俩神仙打架,拿我祭天是什么意思?
郭庸似是急于献媚,见希夷没有答复,便召出了一道阴森鬼气,径直射向奚元璇所在之处。
奚元璇只远远瞧了一眼便觉寒毛直竖,正要迈步躲闪的时候,奚疑先行向前跨了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宁焕玉见此情形,也一跃而起,声音明显强抑着怒火:“郭庸!这是我太虚宫的贵客,你敢!”
“小丫头少来唬我,太虚宫一向不问俗事,怎么会为了个灵脉未开的凡人与我为敌?我可是黎国天子敕封、道庭官方认证的在编城隍!”
云九遐一边给王清泰颈间敷药,一边大声说:“无端害人,有违天理!”
王清泰的喉间也发出了“咕噜噜咕呜呜啊噜噜”的声响。虽然他想说的是“杀了她就不能杀我了”,可在旁人眼里,亦是声援奚元璇之举。
奚疑面上浮现出了一抹轻蔑如霜的笑意,道:“不过是个荒僻小城的城隍,你好大的口气。”
奚元璇的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心中感动之情久久难以平复。
她眼见着这剑拔弩张的态势还要升级,不忍也不愿,自己一直在他人庇护下苟活。
忽然,她纷乱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她挺直了腰背,直视郭庸,一字一句地问:
“郭城隍,我的命你可以拿去。只是在我死之前,想问您一句,为何要对漩水府君掳掠少女之事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没用的女娃死上一些又如何,反倒让我城中百姓多生男婴,不出几十年,家家户户男丁兴旺,届时田有所耕、家有所养,家家衣食充裕,人人生活富足,难道不是功德一件?”
闻言,奚元璇先是愣了一会,然后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那又为什么,对妖,哪怕从未作恶,只是不顺你意,你就痛下杀手,赶尽杀绝?”
“你等贱民懂什么,这妖,不能不剿,不能全剿!若无妖邪作乱,本府何来香火愿力,又怎么能让百姓安居?”
奚元璇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舌头仿佛打了结:“你,你!”
郭庸仍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你放屁!”
“少废话,拿命来!”话音未落,一柄牙笏忽然出现在了郭庸手中,杀气腾腾地便向着奚元璇所在之处兜头劈来。
“小心!”宁焕玉的剑比她脆生生的声音来得更快,只见她双手握持大剑,一招平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将那牙笏格挡在剑锋之下。
禁灵阵中,灵气难聚,那牙笏只在宁焕玉剑下走了几个回合不到便失了准头,坠到了地上。
“聊完了吗?各位。”
不等希夷做出决断,奚元璇拨开翼护在自己身前的奚疑与宁焕玉,快速向前跨了几步,直接跪地求饶:“希夷前辈!”
希夷收紧了手指,用力捏着算子筒。
奚元璇见希夷没有第一时间痛下杀手,还能容自己说话,她胆子又大了几分。她满脸堆着讨好的笑,继续说:“希夷前辈!何必假他人之手抽魂炼魄,其实,在下仰慕前辈许久了,自愿追随,鞍前马后,供您驱策!”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却瞥见希夷的眸子宛如两滴散不开的浓墨,不由得心头一紧,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渐渐弱了几分:“哎呀,炼魂之后的蠢物,哪有我这么个大活人来的机灵啊……”
郭庸大声道:“公子!炼魂之后的鬼婢对您必是千依百顺,可没她这么刁滑!”
奚元璇略有些局促地搓了搓双手,也放大了声量:“前辈!小的知道【崆峒胜境】的地图所在,愿告知公子!”
闻言,宁焕玉回头与云九遐对上了视线,二人眼中均溢满了震惊之色。
崆峒胜境,乃是一座海上仙府,每百年才现世一次,仅限修为在结丹期之下的修士进入。胜境之**有九岛,每座仙岛浮出海面之时,霞光紫雾之中,都将伴生着九道诏令,只有手执诏令者方能进入胜境。故而,每逢崆峒胜境现世之时,只有八十一位修士有此机缘。
进入胜境的修士会被统一传送在一艘海舟之中,可自行择岛而去。九座仙岛出世之时,均被灵气团团包裹,看起来别无二致。但传闻九岛之中有一主岛,乃是正位所在,岛上的东游宫亦是群宫之主。
药草灵材自有年份,法宝分为五等,丹药亦有天、地、玄、黄四阶,以天阶最优,黄阶最次。而药草、法宝与丹药又都以其品相不同,可称上、中、下品。在这崆峒胜境中,在其余八岛可以寻到百年的药草灵材、上品灵器与下品地级丹药,而在主岛之上,便有机缘可以觅得千年的药草灵材、上品玄器与上品地级丹药。
这么多年来,不论是大小宗门还是妖王散修,都在探寻辨别主岛的方法,可惜,离开胜境之后,会丧失胜境之中除海舟见闻之外的所有记忆,遑论描绘出主岛的特征所在。
如果在进入胜境之前就拥有地图,便可在众人犹疑不定之时抢占先机,直接登上主岛。毕竟每座仙岛只能容纳九人探索,只这一点先机,便可让后来者无功而返。
若是将这消息传扬出去,修仙界少不得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奚元璇心中暗暗盘算着:穿书之我在修仙世界当情报贩子,我就不信,这都拿不下你?
她偷偷抬眼,观察着希夷的反应。可希夷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如此珍贵的消息,希夷此人竟也不置可否?看来不下点血本是没活路了!
奚元璇再次提高了声量:“小的,小的还知道【云海八神】的【阳主祠】遗迹入口所在,愿为公子探明前路!”
众人对这“云海八神遗迹”显然一无所知,迅速对视之后便挪开目光,均是沉默无言。
郭庸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加快了语速:“公子想知道什么,小的将她细细搜魂之后,全部呈献于公子!”
奚元璇:?草!(一种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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