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里克这人有个毛病：觉得好玩的事就要继续好玩下去，就爱找点有意思的，即使他不一定好奇和感兴趣，大多时候只是在现实中找点乐子。

要是布拉德利知道某人跟他说的话，应该就不止片刻沉默这么简单了。于是利里克决定不告诉布拉德利当天在Inverted triangle遇到的某个人和他认识，选择继续看乐子。

“布拉德利，”米歇尔的声音逐渐清晰，“喂——噢，米勒？你不是返校访问结束再过来？”

米歇尔站在楼上一句话，把上下两层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楼上R.S的一堆人最近最常听说的米勒就一位，顿时开始你戳我我戳你。

利里克：“开始前一小时发现访问会遇上急转天气，我提出推迟了。”

“急转天气？稀奇，这种一年三四次的事也能被你碰上。”

米歇尔冲二楼的人摆摆手，让他们各忙各的事，自己下了楼。

米歇尔和利里克称不上太熟，但也算真认识。布拉德利听他们聊了两句，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斯帝莫平均一年三四次的急转天气和诸神之殿有关，不容易被计算出来。今天这场雨不是他们R.S的成员之前都没仔细看天气，而是预报出得太晚。

暴雨对访问没什么影响，急转天气类的暴雨就不同了：例如夏普家的花甄庭园，碰到受诸神之殿影响的急转天气，不亚于拿异能散聚炮直接轰——像一个轰了一通后不至于完全垮掉的0314系列的架子，真正有价值的光鲜外表却已经破烂不堪。

“需要跑回家的都跑回家去了吧，竞选月，各类家庭这样的地方都要保养好，有人照看也不敢松懈，”米歇尔端着杯子坐下，“他们还得感谢你主动提出来。然后你就自己逛起来了？”

“还是自己回来到处看看比较舒服。不过没想到我一提出，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散了，算是对大家都好？”

“竞选月搬出来后要使用近半年的社交场地嘛，你没修过这种东西，不知道是正常的，”米歇尔不甚在意地一耸肩，“造价高，用处大，展示个人背景和眼界，什么用处都有一点。夏普家的花甄庭园最出名，布拉德利就是那里长大的，对这种场地最了解。”

三个人桌边一块地，一人一个座椅。米歇尔和利里克看向布拉德利。

布拉德利：“……是。”

想了片刻，又大略形容：“诸神之殿的影响涉及自然规律的根本，而花甄庭园这样建构在‘规律’上以求良好环境的建筑最怕遇到急转天气。就算不提整体环境，花卉也要毁去大大半。赶上竞选月遇到急转天气，一旦耗费过大的保护系统开得不够及时完善，造成的损失就不仅是一时的财产损失了。”

布拉德利被问的次数太多，原本做好了被他人问及为什么会在花甄庭园长大的准备。没想到利里克直接跳过了花甄庭园：“我好像有印象。”

米歇尔记得清晰：“三年前，5042年，我们R.S的几个人在你座位边讨论过这些事情，你看都没看一眼，居然记得？”

利里克沉吟片刻，抱歉地勾了下唇角：“只记得好像是听过。”

布拉德利倒还记得。那次讨论布拉德利很晚才到，没有见到利里克。

“那你对各种故事的热爱还不够啊大作家——要咖啡吗？”

什么意思？什么对故事的热爱？

布拉德利没听懂，另外一边，话题跳得太快，连利里克都没反应过来。一般只有其他人跟不上他塞满幻想的思路，米歇尔还是第一次把他弄得一愣，紧接着就见米歇尔抬抬手中的杯子：

“R.S社团文化。”

“……”

在利里克面前，布拉德利已经要捂脸捂出习惯了。

你们的集体习惯统称社团文化是吧！

“西冰有吗？”

“有。对了，你不是说要来看看这里的书，布拉德利，现在没有标‘R.S存储专用’的书柜上的书还是可以随便看吧？”

“现在还可以。”

“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一楼的人看书了。布拉德利，来拿一杯下去。”

布拉德利跟在后面上楼，不出意料，R.S其他人屏息静气，全部在二楼有站有坐，原本赶作业的赶作业盯项目的盯项目，此时十多双眼睛追着他和米歇尔跑。没办法，虽然这群人里有的人身份比利里克“重要”得多，且与布拉德利报相似观点的成员均表示不习惯这名作者的作品与赞叹利里克这名作者的才华并尊重之并不冲突，但利里克笔下过度追求极致文学美感、脱离现实“赞颂”为恶者的声名在外，以至于遇到本人，全都充满紧张、期待、好奇加——

“八卦之心，”伯里斯小声说，“用汉华语是这么说的。”

希耶拿：“伯里斯，你真的只去了汉华半年吗？我都快要以为你去汉华十年了。”

米歇尔找到商家配套完整的西冰咖啡，打开附赠的电子使用指南，准备开工。布拉德利直觉要糟，连忙抢过来：“不劳烦前辈，我来。”

“什么劳烦不劳烦？利里克是和你一边的人，你来就算是不麻烦我？”

您的咖啡可太难喝了。

布拉德利没敢说出来，心里想着还是给利里克喝点正常东西，直接拿起便捷工具动手。

米歇尔这才说起叫他上来要说的事：

“利里克·米勒，你刚才在一楼应该感觉得到，他这个人和别人的关系不远不近，也不是排斥其他人，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现实有距离。他和现实最大的联系就是到处找故事，而且最后都能变成不太现实的幻想。

“他的文字和人……其实都有点疯。不是贬义，这样的疯在他身上是使他远超同龄人的才华。”

“所以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就知道你会觉得奇怪。实际上不管他的态度和心情看上去怎么变化，都是以他自己的幻想世界为出发点改变的：他冷漠虚伪的时候，可能是提不起精神，不感兴趣；稍微好接触点的时候，可能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心情正好，刚好在R.S时又因为什么让他有了兴致，愿意分点精力到现实里来。”

米歇尔：“现在有些人在拉拢他，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打听到些消息，说不定你也要被夏普家带上一起。总而言之，日后若有接触时，你不需要以太常规的思路和他对话，更不用太过担心他会怎样，随心就好，反正他也不会真正对现实做出多少反馈。”

随后她肯定地说：“比如你的笔记被他发现了是吧？”

布拉德利麻木：“米歇尔，你下次可以首先指出说这么长一段话的直接原因。”

算了——布拉德利内心哭笑不得。

没关系，现在知道了也行。

回想起14日晚上自己的想法，布拉德利的斗志进一步得到激发。他这人不想理会圈子里的事，却在自己的道路上格外执着且脑子有坑，既然米歇尔打听到夏普家这次要拉上他，他就决心尽量向米勒陈列圈内情况和传达想法，给人家多提供一条思路。总之帮忙把人往圈内拽肯定不可能，不讲清楚对不起良心。

按照米歇尔的认识，米勒这样的人只是意思上难沟通，几句话的交流还是顺利的！

这么说，米勒刚才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一句“关心一下后面一届的同学”的理由？

布拉德利问米歇尔：“他一般不会关心其他人的事？”

米歇尔：“哈？那是肯定的，他基本只围着自己的幻想世界转，你多和他来往几次就懂了，米勒从来不给自己在现实里找事情。”

布拉德利满心疑惑，稳稳端了一杯西冰下楼，没见到利里克。恰好几排书柜深处传来书脊轻撞木板的声音，他放下杯子，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利里克随手拿了一本书看，还算专注，但翻页的速度就不像是认真看了。当然，布拉德利见过太多天才，艾维在其中都只能算中规中矩，所以不排除对方阅读速度快得离谱的可能。

利里克发觉他的视线，从书中抬头：“请问有什么事？”

语气礼貌，但是又冷了起来。

布拉德利回忆着米歇尔的话，怀疑他这是沉浸回自己的幻想里了。

然而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我的那些笔记……”

布拉德利这种爱边想这些边记下来的类型，利里克可能也不是没见过，倒是不在意。精力已经沉浸在幻想里的利里克依然礼貌，但布拉德利从其中敏锐地捕捉到敷衍：

“没关系。”

话音刚落，利里克又觉得不妥一般，合上书：“毕竟我自己也常用这类方式整理思路。尽己之力跳出好恶，分析一名作者所塑造的角色与试图思考自己的心理路程，都是思维的碰撞和对原因的追溯，这是种理性、温和而有素养的美。”

布拉德利理解了他的意思，随即抓住一个关键：“！”

您也是笔记狂魔？

利里克不知道R.S对布拉德利有这么个笔记狂魔的评价，自己接着道：“不过这些书给我提供的材料和思路，或许和你们不太一样。”

“虽然我们R.S的确对这些书籍与其作者本意格外尊重，”布拉德利在适宜距离内凑近几分，“但如何利用这些文本你您法律内的个人选择与权利，即使在我们自己的角度上也会调整个人情感给予理解。”

“不理解是你们的权利。如果你们合理地表达个人的不认同、不理解，并无因此故意损坏他人利益的行为，那么只要在社会公德与法律之内，你们的行为就不该受到超出个人原因之外的不尊重的指责——这类指责常常连‘还击’都称不上。”

“R.S主张即使自己并不理解，他人的表达若未触及R.S共同认可的底线，那么R.S的成员便会尽力检视自己的偏见，对他人报以不一定赞同但理解其存在的友善态度，米勒先生。也许可以看作我们对将心比心、相互理解的支持？”

二十岁的年轻学生露出真心坦荡的笑容，总是充满信心与生机勃勃的。而布拉德利的信心甚至并非张扬的自信与年轻气盛，而是亲和赤诚的，兴许该被称为对世界的信心，而非对自己这一角度的自信。

眼睛灰蓝色的冷淡被暖光冲得融化掉了。

利里克第一次表现出好奇：“我没听艾伦说过这个主张。这是谁提出的？”

“这是我提出商讨通过的，一般没有什么介绍的必要——米勒先生？”

利里克靠近几分，现在距离已经缩短到有些冒犯的距离内。布拉德利不由自主地后仰一点，一楼太过安静，楼上的声音似乎退去，49至50世纪早期的风格静谧、温暖而堆满沉思，半明半昏，耳边只有越发明显的呼吸声。

……太专注了。

对视间，布拉德利接触到利里克细致观察的目光，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失礼了。”

利里克将略探出的身子收回去，站稳，说话语气自始至终优雅得体，内容就不那么对劲了：“有没有人说过，夏普先生的眼睛很好看？”

“……”布拉德利用尽力气保持冷静，“没有。”

其实有，但他猜绝对没有人和利里克本质上是同样的想法。

果不其然，利里克下一句话说：

“里面装着一个故事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