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来了。
原本息止的浓云在他的号令下互相倾轧,云层碰撞犹如怒吼,随后大雨出其不意落下,水塘那么大的雨堆狠狠砸在地上,溅起浪涛般的水花。
几乎雨灵子都吓了一大跳,也就莲歌和万里见多识广,还维持着镇定。
在场每一个人的视线都被锁在他身上,一袭黑衣的他,从雨幕中款款走来,他走的慢极了,仿佛要把五十年的岁月通通走完。
随后人群又发出惊叹,她们见到了久违的熟悉的一幕。
雨滴一沾上他衣服,随即晕开星星点点的光芒,整个人便更加璀璨夺目。
这副场景,怎么如此相似,就和当初雨衣的带子遇水后一样。
这不可能吧!莲歌心跳加速,总觉得事情不符常理,她挨着万里,求证似的看向他。
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孔,最终还是起了一些涟漪。万里蹙眉,眼神决绝,有几分不敢置信,隐隐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正如小莲花想的,雨神雨衣世间仅有一件并且早已战毁,那他身上穿的是什么?
随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往左手腕确认,结果一如所料。
原本在万里手腕处的黑色的手心线不见了,手心线十足珍贵,每当他诞生时便会产生,陪伴在他手腕间,只有通过灵识做媒介,才能取下。
这个人不仅靠灵识复活了,还顺带抽走了他的手心线,织就了身上那件雨神雨衣!
简直狗胆包天!
手心线是他打算送给小莲花的!
竟被他不知不觉抢了先机!
岂有此理!万里攥紧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把雨衣从他身上剥下来,献给小莲花!
该死的!这人身上怀揣复杂的过往,本不应该现世,更不论他也是引起诸多误会的罪魁祸首。
即便不可置信,莲歌还是隐隐约约猜到了他是谁。
她还记得,从前的雨神背影颀长挺拔,虽说此人也不差,可与之相比无论是气质还是身形,都有差距。
反而是站在她身边的万里,越看越熟悉,即便不着雨衣,也和当初她看到的一模一样。
莲歌更加确信当初自己真的认错了,现在亲眼一见,就知差距。
她突然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又紧张又后怕,还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万里,而雨神再次出现意味着什么?
他会不会搅得满城风雨?
台上的施玉和润姿早已经吓得腿脚发软,说不出话来!
润姿满脸苍白,拳头捏的紧紧,满眼惧意,她胆敢当着正主的面耀武扬威,还封施玉做雨神,太可笑了。
雨神会怎么想,他一定会当做挑衅并且狠狠收拾她们。
雨神复活,在他重掌积雨层的过程,她们又会是什么下场!
施玉的后背已经渗出一层汗,面对比她强大百倍的男子,和他轻蔑不屑的眼神,她吓得大气不敢喘,同样唯唯诺诺。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顺便看戏,究竟是水扬溪重掌积雨层,还是后起之秀施玉拔得头筹?
莲歌和旁人想的却不一样,施玉与润姿狼狈为奸,实力有限,不论有什么下场都是罪有应得。
可现在雨神回来了,自己作为最有实力向雨神之位竞争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莲歌心思翻涌,手底汗涔涔的,心里又憋着一股火,百般不适。
她刚想松开万里的手,万里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追了过去与之十指相扣。
直到雨神走上台阶,凝滞于半空的紫色落雨神符,才像找到了真正的主人似的,咻地一声飞到雨神掌心。
只见他嘴角勾起浅笑,忽而眉头紧皱,惊觉异常,接着双眸燃起怒意,一咬牙竟合掌一拍,将神符拍了个粉碎。
施玉惊呼,却还想狡辩,奋力阻止:“你……你是何方神圣,竟敢来积雨层放肆,不知道我是这儿的雨神吗?”
“雨神?你是雨神,我又是谁?”随后他脱下斗篷,露出庐山真面目。
“哇啊?”
众人异口同声发出感叹,随即议论声四起,大家都惶恐不安地看向台上的人。
润姿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她紧紧盯着眼前人,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出了纰漏,她惶恐不安,又知大难临头,无助地后退,却不甚跪在地上。
施玉也确认过眼神,瞬间道心破碎,完了,一切都完了。
“润姿,你好大的胆子!”
他终于开口了。
“雨神大人,您……您回来了!”
润姿此言一出,那些跟在她身边的人终于开始选边站,纷纷下跪。
“雨神大人!雨神大人!”
旧人带不明所以的新人跪着,一时间训练室的地上全是跪着的人,空气中也是歌功颂德、敬仰思念的的体面话。
就连翎妹妹都跪下来了。
施玉欲哭无泪,她恍然大悟,自己现在的行为一定特别可笑滑稽。
雨神早就已经拆穿了她的把戏,等着机会收拾她和润姿。
“我水扬溪就是雨神,谁反对!”
水扬溪铿锵有力地吼着,明为质疑,实则膜拜,现场寂静无言,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笑话,谁敢反对积雨层真正的主人,雨神水扬溪大人。
在场的人突然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她们拥护他,恨不得把雨神抛过头顶欢呼。
莲歌响起过往种种,雨神和这些阴谋搅和在一起,绝不会那么清白,如果没人愿意发生,她就来做第一个吹响号角的人。
一股冲动推着莲歌上前阻止,刚迈出半步,万里就捂住她的嘴,夹持她悄悄离开训练室。
……
“万里,刚刚你为什么阻止我!”
莲歌配合万里退场,她脑子聪明,知道万里并不会无故玩闹。
她熟门熟路将万里带到后山一无人僻静处,这才忍不住开口问他。
万里板着脸,若有所思:“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弄明白,现在不是我们暴露的好时机。”
看他皱着眉头,一本正经的样子,莲歌心里的弦一松,忍不住捂住嘴笑了出来。
这就引起万里的好奇了,“小莲花,你在笑什么?”
莲歌深吸一口气,“我在缅怀我的过去,原来雨神本尊是那副模样,当然,我不是说他长得不帅,而是开心,原来我心里一直认同和追随的背影真不是他。”
“你现在才认清吗?”万里刮刮莲歌的鼻子,好脾气道,“不过他的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望溪城、花鼠李还有你说的满是怨气的云,这些疑惑还没有解开。”
莲歌点点头,“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和雨神站的不是同一边!他甚至有可能是我们的敌人!”
万里原本还以为莲歌会纠结在过去,做出不理智的判断和行为,没想到莲歌如此伶俐识得大体,“敌人在明我在暗。”
而随着雨神重返积雨层,原本平静无趣的积雨层,又重新活跃起来。
大家都行色匆匆,忙着服侍水扬溪的衣食住行,润姿心不在焉,一切倒显得有些混乱。
水扬溪一回来,重新坐在司雨会那把气派庄严的椅子上,雨神的骨灰又被第一时间放回原处,重新接受着众人的供奉。
五十年过去,即便是死气沉沉的积雨层,也有变化,水扬溪发现他最爱的那条河,莫名其妙被泥沙所封,意见很大。
可还没等他皱一皱眉,就有人为他出力。
润姿已经把自己的姿态降低,重新回到为奴为婢般讨好。
她带着施玉,卑躬屈膝地请下雨神的骨灰,供奉在另一处,又吩咐几个得力的手下,迅速将内河整理出来。
不到一个时辰,司雨会的内河又重新响起潺潺的流水声,清澈的溪流还散养了几百条彩色锦鲤,美丽的颜色,悦耳的鱼吐泡泡声,这里总算又恢复了生机。
一切安顿好后,一直低着头的润姿看雨神餍足的模样,这才敢上前搭话。
“大人,不知您是怎么重生的?”
水扬溪只撇了一眼,久久不作答。
润姿惊慌失措,连带倒茶的手都歪向另一边。
“在下冒昧了。”可恶,她真的好想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水扬溪就喜欢看别人惶恐失措,像兔子一样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偏又说:“是我运气好,命不该绝,大地之子的神识突然打开,恰逢绿苔无故得水滋润,神识生机盎然,我才有机会出世。”
水扬溪或许不明白其中的深意,润姿和施玉却对内河的干涸和绿苔被毁一清二楚。
润姿还在庆幸,幸好水扬溪不知道内河和绿苔是她们刻意所为,只当做大地之子神识未开,时运不济。
这是现在润姿得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至少现在,水扬溪还没有把她当做敌人。
趁着喝水的功夫,润姿那双眼睛恶狠狠剐向施玉,施玉自知有罪,更觉得像有一万根针狠狠扎着。
其实施玉也在懊恼后悔,谁能料到,就今天早上装扮积雨层时,司雨会的后方才得了一星半点水来种植花木。
即便只有这么点水,水扬溪还是趁此机会活了过来,难道他真是一个强者吗?
不……
只能说水扬溪此番复活,全仰仗了大地之子的神识,生生不息的力量果然不同凡响。
润姿越想越害怕,一方面施玉的事,她担心水扬溪追责,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大地之子是否真的已经被月影杀石杀了。
同时得罪两个了不得的人物,这可太麻烦了。
润姿心神不宁,额头控制不住往外冒冷汗,脸倒茶也倒不端正,一直在往外漏水,连水扬溪异样的眼神都没注意到。
太失态了。
倒是施玉,她自知死路一条,反而更加平静些,披头散发直愣愣跪地好一会了,不言不语等候发落。
水扬溪本性高傲,压根没把施玉之流放在眼里,喝够水之后,就往密室去了。
他在找一个盒子,可刚打开,脸色大变。
少了一枚石头,月影杀石少了一枚。
“杀石去哪了?”水扬溪直到这会才有点情绪波动,他愤怒地将盒子丢到润姿脚下,严厉质问道。
“杀……杀石,去年,积雨层出了叛徒,几番擒拿不住,我只好用杀石度过危机,请……请大人责罚。”
“有意思!”
润姿一直低着头,水扬溪看不到她的眼睛有没有撒谎,他故意伸手抬起她的脸,“这人倒是厉害,连沈匀都杀不了吗?冤孽,杀石如此珍贵,你却用在这种事上。”
水扬溪的手逐渐下滑,最后停留在她白皙的脖子,润姿惊恐地颤抖着,她快喘不过气了。
施玉在旁目睹一切,却不敢忤逆,她眼珠子提溜提溜转,又惊又恐,雨神喜怒无常,作为左膀右臂的润姿大人都难活命。
那她呢?她也会被雨神这样掐死吗?
她可不想死得这么不体面!
“那叛徒实力高深莫测,旁人无法近身。偏又长得极美,沈匀钟情于她,自然舍不得动手,润姿大人此举实属无奈啊,请雨神大人明鉴。”
施玉胡乱编造一通,先保住润姿要紧。
水扬溪真的信了,他松开手:“沈匀那块木头,会有喜欢的人?那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施玉硬着头皮点点头,“她叫莲歌,您陨落后,她就来积雨层当雨灵子了。”
“莲……歌?”水扬溪细细品着这两个字,确认自己毫无印象,可润姿称她为叛徒,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可用之人。“我还真好奇,沈匀会喜欢什么人?”
随后水扬溪又摆摆手,月隐杀石一出,哪还会剩活口,莲歌大概早已香消玉殒:“杀了便杀了!”
润姿和施玉一愣,极不自然地低下头,水扬溪直觉事情有变,厉声问道:“没死?”
润姿也只能顺着施玉的谎言,将错就错,无奈地点点头。
水扬溪冷哼一声,将雨衣往后一摆,气势凌人道:“沈匀呢?叫沈匀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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