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在云罗车下降的时候显得格外强烈。
为了能观察周围的情况,鹤卿所在驾驶位并没有遮挡物,眼看她头上的发带又要被吹散,车后座拄着拐杖的婆婆凑过来,用手替她捏住了头发。
“小师父,你的头发快散了,我帮你扎好吧~”
第一次听人喊自己小师父,鹤卿脸上闪过一阵喜悦之色,她挥了挥手,说道:“谢谢婆婆!”
“没事,没事,我也经常帮我的小孙女儿扎头发。”
婆婆没剩几颗牙的嘴裂开笑了起来,话语声很快被风儿盖过,却将温暖的感觉留了下来。
鹤车落地,白鹤收起了羽翼,它虽安静地蹲在原地,却不时地四处张望抖动翅膀,将长长的脖颈昂起,像是在听周围的动静。
有时候鹤卿自己也不明白,这是她的元神还是自由的野鹤。
这只白鹤仿佛有着自己的思维,不像见过的别人的元神,都是安安静静的。
她想到有一次和赵果下山采办,时至冬日,清冷的太阳在正午也没有什么力道。
几个弟子都穿着冬衣,戴着厚厚的棉手套。在采购了一些供奉需要的物品之后,鹤卿一行人在距离尧山下一个叫做白橡村的村庄附近,偶遇了几个眉目都被烧焦的离火弟子。
火系法术破坏力极大,动用之时修士全身颤抖,有些甚至伴随着身体的毛发灼烧,因而大多数妖魔都惧怕火焰。
他们衣物破损又疲惫不堪,脸上满是灰烬,在大冬日里又冷又热、一脸虚弱,其中一个师兄的元神是一只垂耳兔。
鹤卿不知道他们此前遭遇了什么妖魔,只记得那只包裹着火灵的兔子一脸惊恐,所着之地都扬起阵阵青烟。
时暗时弱的火苗很快就熄灭在了积雪中,像极了祭祀大典弟子们点的香炉。
鹤卿和同行弟子一起将几人送回门派,因此见到了传闻中的虚火殿主砚离。
远远看去,砚离穿着一身火红的裘衣,身材高挑眉目有神,领口围一圈狐皮,金色的腰带刻枫叶草纹,右手戴黑皮手套,竟然不是印象中的老头子。
弟子间对于砚离的传闻很多,就孙小桃瓜社不严格考证,砚离的元神是一只火狮,由于畏惧那份高温,并没有多少人亲眼看过。
砚离出手,寸草不生,方圆百里都被天火燎原。
又有传闻说砚离火系法术太高,身体常年灼热,需要玄冰降温,裘皮之下是一件寒冰软甲,由月泽和他联手打造。
还有人说,砚离的右手被他自己烧掉了,戴着的黑手套下面,其实是累累白骨。
鹤卿听多了这些传闻,但今天看到的砚离虽然年事已高,却没有须发皆白,甚至容光焕发。
这让她信服了之前赵果师兄所说的,修道之人延年益寿,甚至可以青春永驻的神奇力量。
也许追求长生,也是许多人的祈愿吧。
鹤卿轻巧地跳下云罗车,让白鹤留在原地,自己先去四周查看一番。
经过了上次的事件,她每次下山都特别小心,先沿着通往外面村子的道路往前走一段,确定周围安全了才引乘客们下车。
看着其他村人和拐杖婆婆慢悠悠离去的背影,鹤卿终于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她将剑收好,又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感叹:“下工大吉!”
车轮压过地面的辘辘声在鹤卿身后响起,她的双手还举在半空,回头看去,那是一辆四方鹿车。
鹿车两侧垂着水蓝色的波纹布帘,白玉车幡上绣着雀鸟,车盖突出约一尺,后方飘动着印有沧水图案的旗帜。
两只四方鹿在驾车弟子的示意下优雅地停下了脚步,它们的额上长着一对深色的角,背部挂着缀有锦缎的挽具,一身赭黄色的毛皮油光发亮。
车前的小雨看到了前面的鹤卿,开口说道:“借过一下,殿主要上山。”
话语刚落,那布帘就被掀了起来,一袭白衣的月泽正坐在车里,她似乎出去了好几天,月白色的道袍边缘沾着些许泥土的痕迹。
这次幽谷之行令月泽收获良多,那位隐士告诉了她相当有价值的信息。
原来洪山卷轴并非孕育自天地,卷上的所有文字都源于一支他无意中得来的笔。
若能寻获这只神笔,或许卷轴的修复将有巨大的突破。
“沧水殿主?”
鹤卿看到了月泽,脑中浮现的还是上次栖梧亭发生之事。
今日近距离得见,总觉得她比之前看起来更加冷清美丽,那双漂亮的眼睛如同嵌在夜空里的圆月一般好看。
“这位弟子,可否挪一下这云罗车?”
“对不起,殿主,我不是故意的!”
鹤卿才发现自己的云罗车横在路中央,那白鹤许是待在原地感到无聊,居然开始玩弄车上的缰绳,却不慎将脖子绕了几圈,此时正恼火地用黑色爪子拨弄。
她快步跑回去,将绳子从白鹤身上解下来,小声嘀咕着:“不是让你好好等着吗?又乱玩。”
说完,鹤卿回身赔笑:“抱歉殿主,我这就把车挪开。”
“等一下。”看着面前的小道士和身旁的白鹤,月泽若有所思,“这是你的元神?”
“回禀殿主,是的。”
“你用元神拉车?”她有些迟疑地问,但看了几回,这立在车前方的白鹤明显是已经将这辆云罗车送下了山。
“你可知,元神乃修士应当珍惜的重要之物?”
“这我知道。”鹤卿有些敷衍地回应。
月泽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你不该命它做这些有失体面之事。”
鹤卿听得愣愣地,攥着缰绳跨上车,小声说道:“殿主有稳重的四方鹿可用,其他人却是没有的。”
“我是说……”
月泽的话语被调转方向时车轱辘摩擦的刺耳声打断,鹤卿调整好方向,让白鹤往前拉一段,好把路让开。
鹤卿调整好了方向,让白鹤往前拉一段,好把路让开。
一只纤细冰凉的手却搭在了扶手上,月泽站在车边,似乎有话要说。
鹤卿感受到了这份靠近的寒气,又往里挪了些,“请殿主在一旁稍作等待,我这就为您让路。”
“不必了,”她淡金色的眸子看着坐着的鹤卿,“我乘此车上山。”
“殿主说......要坐我的车?那您的鹿车呢?”
“独自拉回去便是。”
月泽吩咐手下弟子将鹿车送回山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跨上了那看起来不太牢固的云罗木车。
因为她的动作,车轮前后滚动了几下,整个车舆也跟着摇晃起来。
虽然月泽面色不改,鹤卿却从她僵硬的肢体动作察觉了她的担忧,便开口安慰道:“殿主莫担心,这车为了适合鸟儿故意做得轻巧,实际上很是牢固,绝对不会将你摔了。”
“自然。”
月泽稳稳落座,身下的座椅是木质的,也没有铺上软垫,这让她觉得有些硌得慌。
鹤卿怕她不习惯,回头查看了数次。
待车门扣好,她轻轻抖了几下缰绳,白鹤会意地开始扇动翅膀。
身后坐着沧水殿主,她不敢掉以轻心,还悄悄嘱咐白鹤一定飞得稳些。
随着云罗车的徐徐攀升,多处镂空的车内结构让风呼呼地刮了进来,月泽不得不屡次压住飘起来的衣摆。
四方鹿车周围都有遮挡,厚重的布帘创造了相对私密的环境,自然也看不到驾车弟子。
她是第一次坐这样简陋的车,却不觉得为难,反倒饶有兴致地端详起鹤卿的背影。
她身形清瘦,挺直了腰板坐着,时不时提醒白鹤不要偏离路线,也不要突然减速。
月泽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白鹤拉着她们几乎垂直上升,没过多久就到了半山腰,再往前转个向就到凌霄门了,红砖青柱的凌霄门就在眼前。
月泽看着越来越近的崖壁,开口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殿主说什么?”
呼呼的风声正在耳边,鹤卿听不太清。
月泽又靠过来一点,问:“我说你的小白鹤,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元神还有名字?”
鹤卿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与元神相伴的日子里她一直是用白鹤来称呼它的。
用手将遮挡视线的碎发捋到上方,她对着前面白鹤喊道:“喂,你叫什么呀~”
话音刚落,原本翩翩飞行的白鹤突然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全身的羽毛都炸了开来,翅膀也无法完全伸展,连扑了几下就带着车辕重重倾斜下去。
鹤卿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月泽见状立刻将手搭在她的肩头,施展了凝神术,试图帮鹤卿恢复元神的稳定。鹤卿混乱的思维清晰了,心跳虽然还很剧烈,至少可以冷静思考点什么。
白鹤张着嘴大喘着气,白化的双眼仿佛瞎了一样,没过多久就化为一道光影,狠狠撞入鹤卿的身体消失不见了。
这下鹤卿更着急了,她捂着胸口,“白鹤?白鹤你快出来!”
她重重拍了几下左手上的镯子,想把元神再度唤醒。
拉车的家伙消失了,整个云罗车抖动起来,将车上两人摇晃得东倒西歪,很快开始原地打转。
车底虽然有御风符咒,眼下的情况却无法长久支撑,即便是空车也难以在失去动力的时刻保持漂浮,更何况此时车上还有两个女子。
云罗车如同一叶扁舟,在山间狂啸的风浪里来回飘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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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云罗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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