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梦,像一部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里播放的电影,画面破碎,逻辑混乱,却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真实感。我陷入了几个梦的叠层,最开始的梦,是我与一个通缉犯的亡命之旅。
为什么是亡命天涯?因为他是全国通缉的要犯!而我,边晓,是一名还有半年就要毕业的警校生!
这简直是对我人生理想最恶毒的嘲讽。我的老天啊!我的职业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人民警察!是穿上那身笔挺的藏蓝色警服,肩扛神圣的盾牌,成为秩序与正义的城墙。可现在,我却成了这城墙之外,与“罪恶”同行的人,在阴影中仓皇奔逃,我竟然和一个通缉犯在一起到处跑,躲避警察的追捕!?这种身份与行为的撕裂感,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上来回切割。
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面部是一片虚无的漆黑,如同电脑彻底死机后的屏幕。偶尔,会有几道杂乱无章的白光在那片黑色上飞速划过,像濒危的电流,试图修复一个不存在的图像。我只好在心里暂且称呼他为“无面”。
记忆的源头模糊不清,无面似乎是因为一桩杀人案正被通缉。逻辑上,一个杀人犯在犯罪现场被一名警校生撞破,最可能发生的是灭口或搏斗,绝不该是眼下这般,我们成了命运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亡命鸳鸯。但梦,它蛮横地摒弃了逻辑,只负责将最矛盾、最尖锐的场景,砸向你内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
我们不知跑了多久,身体里的力气像被一点点抽空。穿越了城区,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灰尘和远方海水的咸腥气,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警笛声从遥远城市另一端的背景呜咽,逐渐变得清晰、刺耳,如同嗅到气味的猎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那闪烁的红蓝光芒即便隔着建筑,也仿佛能映亮我们藏身的每一个角落。我能感觉到那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我们仿佛成了瓮中之鳖。
最终,我们逃到了一个巨大的港口。眼前是钢铁的迷宫,无数集装箱像积木一样被随意堆砌,投下大片大片扭曲而沉重的阴影。这里的空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反而给了我们一丝短暂的喘息之机,也似乎注定,要成为我们最后一次对话的舞台。
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集装箱铁皮,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汗水浸湿了我齐肩的黑色短发,几缕发丝黏在偏白的额角和脸颊上,狼狈不堪。我身高大约一米六八,在警校的体能训练让我的身形保持匀称结实,并非弱不禁风,但此刻,持续一天的逃亡和精神的高度紧张,几乎耗尽了我所有力气,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
而无面,就站在我面前。逃亡了一路,直到现在,我才有时间端详眼前这个人。他身材高大挺拔,目测在一米八五左右,肩背宽阔,将简单的黑色夹克撑出利落的线条。即使经过如此激烈的奔逃,他的呼吸也仅仅比平时略微急促,显露出远超常人的体能。他那头黑色的短发利落干脆,刘海长度估摸在眉毛与眼睛之间,随着他微微低头的动作,在额前投下小片阴影,却丝毫无法干扰那令人心悸的虚无面孔。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像一座沉默的山,带着一种经历过严格训练才有的、蓄势待发的力量感。我知道他武艺高强,他展现出的敏捷与对环境的精准判断,远非我一个警校菜鸟所能企及。
一个无比现实的念头,如程序设定般,突然浮现出来,竟然在这种时候占据了上风:我的人生不能有污点,我必须穿上那身警服,那是我的信仰,我的执念!我一定要成为警察!
“能不能……”我声音发颤,带着自己都厌恶的恳求意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等会儿被抓到,别说我是自愿跟你一起逃的。就说……就说我不知道你杀了人,是被你蒙骗的。因为,我想实现我的梦想。”说完我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在亡命途中,我竟还在算计着如何保全自己的履历。
无面点了点头,那片黑色的“脸”转向我。明明没有任何五官,我却清晰地“感觉”到,他似乎笑了一下。那笑意里没有嘲讽,更像是一种,一种早已预料到的了然。
这平静反而加剧了我的不安。“不,不行……”我飞快地否定自己,“这个理由太牵强了,他们不会信的,漏洞太多了。要不……要不你等下挟持我做人质吧!等看到警察,视情况再投降,你觉得怎么样?”我这像是在为他谋划生路,又更像是在为自己的前途做最后的风险评估。
“好。”无面终于开口,说了一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情绪。我仿佛又“看到”了他的表情,像是很无奈的样子,怎么可能呢,他没有脸呀!这太诡异了,一个没有脸的人,是如何传递出如此复杂的情感的?
“举起手来!你们被包围了!”一声威严的断喝伴随着数道刺目的强光射来,彻底撕破了港口这隅虚假的宁静。警察到了,动作比我想象的更快。
无面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不是粗暴的拖拽,那手掌宽大温热,指腹和虎口有着明显的茧子,带着一种不容抗拒又奇异地蕴含着保护的决绝力量,拉着我像离弦之箭,冲向集装箱迷宫更深处。我的体能几乎耗尽,完全是被他强大的力量带着跑,脚步踉跄。身后,紧密的脚步声、警示声和拉枪栓的细微金属撞击声紧追不舍,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我们慌不择路,直到猛地冲进一条死路,三面都是冰冷的,高耸的集装箱钢铁墙壁,像巨大的棺材,彻底堵死了所有去路。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划破空气,是鸣枪示警。子弹撞击在侧面集装箱上,溅起一溜刺眼的火星。
无面的动作在这一刻停滞。他猛地转身,面对着我,几乎是同时,将一个冰冷、坚硬、泛着金属死亡气息的东西,强硬地塞进了我因脱力和恐惧而颤抖的手里。那是一把枪!这一路上,我竟然从未察觉他身上藏着如此致命的武器!近距离接触,搜身检查的基础程序被我忘得一干二净!我真是个失败透顶,愧对警校教育的菜鸟!
“杀了我吧,”无面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成为你的勋章。”
“我不要!”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拒绝,巨大的恐惧和排斥让我想要把那烫手的凶器像扔掉毒蛇一样甩开。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质问、斥责:边晓!他是通缉犯!是背负人命的杀人犯!逮捕他,或者在必要时击毙他,是你的职责所在!是写入你信仰的准则里的!可为什么,我内心深处对他升不起一丝一毫面对罪犯时应有的恐惧和决绝,只有一种汹涌的、无法解释的抗拒与心痛?心痛?这真是奇怪,无面只是一个陌生的通缉犯,我为什么会心痛?这感觉如此强烈,几乎要撕裂我的胸膛!
我们的争执,在现实的时间流速里,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他甚至没有给我再次拒绝的机会,那双有力温暖,曾带着我穿越险阻的手,此刻坚定地覆盖上来,包裹住我颤抖的、握着枪的手。他的拇指强行撬开我的手指,塞进扳机护圈,然后,用力扣下。
枪声在狭小的钢铁空间里剧烈地炸开,回音反复震荡,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巨大的后坐力猛地传来,震得我整条右臂瞬间麻痹,骨头和关节都在哀鸣,虎口像是要裂开。
他抓着我的手的力量,骤然消失。
他向后倒去,那片一直笼罩在他脸上的虚无的黑色,如同被打碎的屏幕一般,骤然褪去,消散无形。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的,轮廓分明,英俊中带着几分硬朗的脸。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眉骨很高,鼻梁挺直。那双刚刚还隐藏在虚无之后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港口稀疏的灯光,深邃得像藏了星辰的夜空,此刻正温柔又复杂地凝视着我。他那头黑色的短发,刘海依旧垂在眉宇之间,却再无障碍。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清晰的笑容,似有无法言说的关切,还有一种……仿佛完成了某种重要托付的安然。
“好好活着。”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死了。
我亲手杀的。
写第一章的时候反反复复修改了很多次,从午饭时间到晚饭时间,成功使自己有了反胃的感觉……[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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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重梦境——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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