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城呆了十来天,他们就启程回榕城了。
临走之前,余倾还约过樊如音逛街,专车接送,不看标价,直接付款的生活,她也跟着体验了一把。
别说,还挺好,就是怕久了会腐蚀她努力工作、积极向上的决心。
这一次,徐林完全放下阳城的一切,回到樊如音的城市。
他没有很大的理想,也没有追求事业的雄心,对于这个专业,这份工作,谈不上喜欢热爱,仅仅是一份糊口的工作罢了。
现在,他有了更重要的事情。
——
3月10日,樊如音忽然记起,徐林说过他的生日在植树节。
吃过晚饭,她将徐林叫进书房。
“站好,手伸直。”
徐林一脸疑惑,但听话照做。
樊如音拿了软尺走到徐林身后,先量肩宽,再是臂长,然后绕到前面,将软尺绕腰一圈,贴近低头去看具体的数字。
从徐林的角度看,这个姿势像是樊如音在拥抱他,所以,他下意识垂下手回拥住她。
感受到腰间脊背上的温度,樊如音僵了一瞬,轻斥,“干嘛呢?别动,我在测量你的身材数据。”
“哦。”徐林会错了意,有些尴尬,稍稍站直了些,手上松了力道,却没有收回来,轻扶着樊如音。
他想了想,语带期盼问她,“是要给我做衣服吗?”
“算是吧。”
樊如音收了软尺,蹲下身要继续量臀围和腿长,“不过,你别抱期望,我没做过男装,可能做出来不怎么样。”
“你做的自然是极好的。”
徐林见樊如音蹲下,伸手就要拉她起来。
他不喜欢樊如音比自己矮,为自己低头,她就应该高高在上。
“你起来,音音。”
樊如音心里记着好几个数字,抽空抬头瞪了徐林一眼,“别打岔,我记不住,还得重来。”
“嗯。”徐林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
——
3月12日,植树节,徐林26岁的生日。
春和景明,心旷神怡。
两人出发去郊区种树。
车上,徐林问樊如音,“准备种什么树?”
樊如音撑着脑袋,看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枝头新芽,鲜花朵朵,风中带着温暖清新的气息。
她想了想,轻声说,“柏树吧。”
记忆中的老家,院子对面是一座山,多是些柏树与松树,常年一片深邃的蓝,沉静宽和。
徐林侧目而视,还没来得及说话,樊如音转过头来,继续道:“柏树四季常青,坚韧不拔,希望你也是。”
她的笑容清浅,语调温软,徐林心中触动,一股暖流悄然而至,在心底荡起阵阵涟漪。
“好。”
——
春去夏来,时光清浅。
两人一起吃饭散步,一起赏花喝茶,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樊如音在书房伏案工作时,徐林在厨房忙忙碌碌。
他喜欢用不同的食材组合出不同的美味佳肴,看过一次的食谱,也基本可以复刻个七七八八,而且,既能拍视频输出,还能让樊如音吃上营养丰富的饭菜,一举两得。
身边长时间多了一个人,对于独处惯了的樊如音来说,是有些烦躁的,但是,好在徐林性格温和,情绪稳定,话也不多,更不会在工作时打扰她。
她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
四月底某天,他们慕名去公园看牡丹。
公园距离大学城两公里,结束后,樊如音一时兴起,提议去吃校外的砂锅米线,徐林无有不应。
大学时,樊如音经常光顾这家砂锅米线,味道好,价格实惠,很受学生们青睐。
不过,毕业后,她再也没有踏及过。
两人进店找位置坐下,一人点了一份套餐后静等叫号上餐。
樊如音沉默着打量,店面重新装修过,应该与旁边打通连成一家,宽敞又明亮,与记忆中拥挤昏暗的小店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因为是半下午,还不到五点,所以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十多分钟后,就叫到他们的号。
樊如音招呼着徐林一起去窗口取餐,她在小料台加了多多的香菜与辣辣的酸菜,又拿小碟子装油炸过的花生米。
因此,她比徐林落后了几步。
她端着托盘往回走,突然被人抓住手臂,惊喜的声音落在耳边。
“如音!”
樊如音转头看过去,是一个眼熟,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模样与几年前没有太大变化,甚至因为年龄的增长,还多了一丝稳重儒雅。
店里放着热播剧的插曲,凄美伤感,荡气回肠,仿佛诉说着男女主角死去活来的爱情,她平静地点点头,“蒋覃。”
然后,挣开手,继续往他们的座位走。
徐林已经放下托盘,转身向她走来。
樊如音加快脚步,中途还是被徐林接过。
两人摆好碗碟,取了筷子,正要吃粉,桌边晃过来一个人挡住路口。
徐林疑惑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的目光只落在樊如音身上,他心中一紧,无意识捏紧手里的筷子。
“有事?”樊如音的脸色已经冷下来,出口的话自然有些公事公办的疏离。
蒋覃一眨不眨盯着樊如音,“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我们……”
旁边忽然有陌生人打断,“哎,别挡着路啊!”
蒋覃侧了侧身让人过去,正要说些什么,樊如音放下筷子,眉眼冷艳,“出去说!”
说着,她站起来,准备往外走,刚迈出一步,又回身,声音稍显温和,对对面一脸担忧的徐林说,“你先吃,我很快回来。”
徐林挤出一个浅笑,“好。”
——
两人站在门外台阶上,隔着一米远的距离,沉默着。
樊如音在看对面店里随风呼呼转的纸风车,蒋覃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半晌,他打破沉默。
“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非常好!”
樊如音拧着眉,十分不爽,为什么多年不见的人开口就是问她好不好,好不好关他什么事,这么多年也没问过一句,搞得自己多深情似的。
蒋覃没介意樊如音语气不善,三言两语说完过去的几年生活。
“毕业后,我就回来了,现在在学校当老师。”
“恭喜啊,蒋老师。”樊如音面无表情,干巴巴吐出喜气的话。
“当初的事……对不起……如音……我这些年……”天空飘起细雨,蒋覃移了移身体,替樊如音挡住大半风雨,“一直都是一个人。”
“所以呢?”樊如音耸耸肩膀,轻笑,“我可不是,也没有在等你,或者说忘不掉你什么的,有问题吗?”
他是不是一个人,关她什么事?他们有关系吗?
“没有问题。”蒋覃垂下眼,黯然神伤,“只是希望你过得好。”
樊如音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恶劣笑容,“谢谢!这些年,我过得很好,顺风顺水,有滋有味,身边新人换旧人,没断过。”
“噢……我还结婚了。”
蒋覃愣在原地,面色逐渐发白,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声音很轻,像是风中的柳絮,“……是与你一起的那个人?”
“是。”
“他……看起来……”蒋覃伪装的风度从容,终于有了裂痕,说起话来刻薄得好似变了一个人,“不怎么样。”
樊如音沉下脸,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不虞,“关你什么事?”
她转身欲走,实在没忍住心底的忿忿不平,忽地回头轻嘲,“他至少年轻啊,蒋老师。”
“你的二十五岁,选择前途而抛弃我,但是,他的二十五岁,选择来到我身边,我尊重你的选择,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指摘点评我的选择?”
蒋覃神色急切,上前两步,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樊如音如避瘟疫一般退后,他顿住脚步,有些茫然失措。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语气苦涩,“对不起。”
樊如音冷哼一声,别开脸,“别装的自己很深情,忘不掉我一样,我一点也不感动。”
“你忘不掉的只是你逝去的青春,与放弃后又不甘而美化过的另一个选择,千万别大言不惭地说是我,啧,挺恶心的。”
樊如音没等蒋覃回答,转身回了店里,心里憋着气,真烦,她的粉都泡软了吧。
眼见樊如音要离开,蒋覃心中一痛,伸手想拉住她,指尖却只碰到她的衬衣衣角,布料柔滑沁凉,一闪而过。
他的指尖颤了颤,遍体生寒。
蒋覃僵立原地,身影孤寂,惨白着脸,一呼一吸似乎都撕扯着胸口。
他大四那年遇见樊如音,一场黄昏恋让他的大学生活完整而美好。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不说像别的情侣一样如胶似漆浓情蜜意,但也是羡煞旁人的琴瑟和鸣。
他日日泡在图书馆与实验室里,樊如音时常忙着做兼职,他们的约会基本上就是一起吃饭,然后牵着手散步。
这家砂锅米线是他们约定成俗的老地方,回国后也成了他日常光顾的地方。
研三毕业后,他获得公派留学的资格,并且申请到最喜欢的学校,他在去与留之间犹豫,导师的期许,父母的劝导,还有自己的心动,犹豫的天平最终偏向一边。
他们没有说分手,也没有要求对方给到一个承诺,平静地吃完最后一顿饭就分开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接受任何情况的,但后来,他还是后悔了。
博士毕业后,他一意孤行回到他们开始的地方,再次踏入他们去过的每一家店。
不过,樊如音不会再来了。
——
自樊如音与那个男人一前一后出去,徐林就一直看着那个方向,心神不宁。
他没见过这个人,也没听林徐和樊如音提起过,但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们关系匪浅。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不可抑制地又开始恐慌。
樊如音要抛下他了吗?或者要赶走他?他应该成全她吗?还是断然拒绝?
徐林只能看到樊如音的背影,对面那个碍眼的男人,嘴巴一张一合,好像长着细尖下巴的女巫用甜言蜜语,用恶毒魔法,想要蛊惑、抢走樊如音。
他暗自生着气,心中七上八下地猜想他们的聊天内容。
起风了,天空飞着细雨,雨丝飘落在窗户上,凝聚成一条条蜿蜒水线,天色渐暗,街道湿漉漉的,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让人心烦意乱。
好在没多久,樊如音回来了。
她神色如常,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米线,米线吸满了汤汁,圆滚滚的,入口软不拉几的。
她皱着眉,小声嘟囔,“烦死了,一点也不好吃。”
徐林突然心气顺了,将桌上的号牌推向樊如音,“再点一份新鲜的吧。”
樊如音没说话,看着面前只吃过一口的米线,在浪费与硬吞之间抉择。
“中午没吃饱,太饿了。”徐林神色了然,故作夸张地嚷嚷,“我要吃两碗!”
然后,眼疾手快地挪过樊如音面前的碗,与自己的碗并排摆着。
他低头吃米线,似乎听见樊如音极轻地笑了一声,他抬头偷偷瞥了一眼,她一手撑头,一手划拉着手机页面,舒眉展眼,心情不错的样子。
徐林望向窗外,顿觉恼人的斜风细雨也有了一丝朦胧婉约,自己的心境也大度宽广起来。
他默默地想,樊如音的过去,她不说,他就不问,只要她愿意回来,愿意留他在身边,他就可以装作无事发生,当一只蒙眼的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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