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铮原本以为算盘打空了,没想到事情又出现了转机,但只觉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果然。
“我可以帮忙画图纸,但我想请梁太守上奏折,这次的水渠的修建必须由张成明张大人监工。”谢含章将手中的图纸放在桌案之上。
梁铮心头一跳,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
且不说别的,张大人年至花甲,已经退老还乡,如何能请他出山。
“其他人我不放心,梁大人知道,我们如今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在官场多年,其中的门道必是比我更为了解,我也只是给我们的脑袋上一道锁罢了。”
梁铮如何态度,谢含章并不着急,她先将丑话说在前头。
谁不知道当朝陛下同张成明已经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要不是谢太傅在其中周旋。那位老顽固怕是早就一头撞死在金銮殿的石狮子上
梁铮不动声色的搓了搓手,听到这个要求他心已经凉了半截:“若是张大人不愿呢?”
“这就要看梁大人了,张大人祖籍在漳州,如今退隐,但未必不想为漳州做些事情。至于如何请动,梁大人的诚意定然得给足。”
梁铮知道这个诚意怕是要教他脱一层皮,若是那老头看重财物还好,可他偏偏不爱这等俗物。
梁铮连头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擦,便又听见她开口。
谢含章淡淡道:“我还有一个要求,竖梁村为河神娶妻这件事情,您可知道?”
竖梁村大范围在漳州城找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只眼罢了。每个村子都有各自的习俗,周围的村子又几乎都是一个姓,根结缠绕,有时并非是官府能左右。
见是这事,梁铮才松了一口气,他同竖梁村的村长关系不错,想想办法再找个人替嫁不就得了。
谢含章愿意答应他并非只是为云秀,没有云华还会有其他姑娘陷入泥沼,她还要这般习俗永远消失在竖梁村。
梁铮万般无奈只能去了。
他先是找了竖梁村村长来,村长也急得一嘴的泡,如今都走到这一步了,若是没有个新娘怕是也下不了台,他这村长的位置能不能坐稳还是个未知数,族中几个长老已经因为他优柔寡断不满了。
村长心道那还能如何,已经将云华一家得罪了,重选怕是又在村里掀起一番风雨。
谁知梁铮一开口,“既然如此为难,不若找个不为难你的人。”
坐在屏风后的谢含章将意思说给这位村长,话说完,惊得村长满身汗都冒出来了。
他都想不到这位姑娘让谁去替嫁。
谢含章的视线在屏风的花鸟图上划过,眼底透着冷意,“只要盖头盖的足够严实,又或是新娘不下花轿,谁会知道坐在里面的是谁?”
对待恶人就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谢含章眼帘垂落,又抬起来。
想要一个新娘是吧?那就交给他一个,只是这送上花轿的人的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梁铮的办事效率确实很高,很快漳州城内四处寻找十七岁清秀女子的布告被撕了下来。
时隔几日,谢含章又重新回到竖梁茶铺,原本朴素但热闹的场景已经不见。茶铺近几日都未开门,院子里桑树微黄的叶子散了一地,树杈子还有几抹绿色挂在枝头。
屋内光线昏暗,仅从狭小、蒙着灰布的窗棂透进几缕微弱的光,勉强照亮这方逼仄空间。
云华爹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他眼神里满是焦灼,正小心翼翼地用一个粗瓷碗,将黑苦的药汁凑到妇人嘴边,“将药喝了吧,如今云华不知所踪,你要是病倒了,这个家可怎么办?”
床上的妇人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眼皮微肿,可见已是哭了许久,半晌才带着哭腔开口:“我苦命的云华,她可千万别回来啊……”
如今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可云华娘实在担心她一个女儿家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
那王家也是黑了心肠,那样对待云华,也怪她看错了王春生那小子,差点将闺女送进火坑。
话音未落,便听见有人敲门,这会儿哪里还有其他人回来他们家,无非是村里那些催命鬼。
往常邻里乡亲,如今遇到这种事,恨不得将他们一家都吃了,昨日那牛二才上门闹了一趟,今日不知又是谁。
打开门却是前几日在家留宿的那位姑娘,这姑娘看着跟天仙似的,她的郎君出手又那般阔绰,他们老两口都不太敢和她搭话,只是云华同她关系甚好。
想到这里,云华娘的眼眶又红了一圈。
见她这般,谢含章也不忍心,开门见山将云华的下落告诉他们。
话毕,云华爹娘几乎是半跪在地上。
“多谢姑娘,我们一家为你做牛做马都行啊!”
谢含章将他们扶起来,“莫要这般,只怕这件事过去,你们得离开竖梁,去其他地方了。”
云华爹娘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泪水,若能再见到闺女,便是天涯海角也去得,只是村子里的人会放过他们吗?
——
夜色如墨,泼洒在静谧的村落之上,唯有村东头的祠堂里灯火通明,院门口悬挂的两盏大红灯笼,烛火在风中摇曳,映得朱红的“囍”字泛着诡异的冷光。
祠堂背后的屋子里,满桌上摆满了祭祀的瓜果食物,不断有人进出不停。
牛二从墙角探头出来,心里还在犯嘀咕:真不知道那小贱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断了他在村里长脸的机会。
这次抓捕云华他可是出了好大的威风,谁还敢看不起他牛二。
村子里那些人蠢的很,那云华还能往哪里逃,还不是只能往他那情郎那里跑。果然他一逮就准,可惜不小心让她给跑了。
结果现在还不是回来了。
这般想着,他吹了个长哨,便解了裤子解决。
路过的妇人啐了他一口:“也不怕遭天谴。”
牛二听着这群长舌妇的议论,面目狰狞的呸了一句:“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能将云华抓回来,日后河神也会高看他一眼的。
牛二低哼着往村西头走,月色在砖瓦下隐匿,夜风吹着的红绸呜呜的响,整条小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看着被暗色包裹的前路。他不由抖了抖,决定还是不去茶铺凑热闹了。
没想到刚转头,额上传来一阵剧痛,身体软软的倒下去了。
裴今越手上拎着从云华家中拎出来的面杖,害怕这人没彻底晕过去又补上一仗。
谢含章沉声道:“带回去吧!”
裴今越觉得她现在使唤自己使唤的越来越熟练,他不由看过去。
她穿着淡粉色的衣裙,夜色下映衬的像个小桃花精,眼泪汪汪的捂了捂嘴,看上去困得要不行了。
谢含章抬眸对上他的,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说的有多随意,在外面待久了倒是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不着痕迹的抿了下唇角。
牛二醒来的时候,眼前被红色笼罩,手脚都被麻绳缠在一起,他以一种奇怪扭曲的姿势被困在轿子里。
听着外间锣鼓声天,他脑袋疼的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只能拼命挣扎。
“喂,你们绑错人了,我不是云华啊!”想说的话都只能化作模糊的呜呜声,嘴被布条狠狠勒着,外面一点也听不清楚。
绝望之下,他只能用头去撞轿子,试图发出咚咚声引起人的注意。
外间突然传来女子的轻笑声,他以为要得逞,又拼命往上撞。
“被困在这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滋味怎么样?”
牛二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叫表示抗议,
“能嫁给河神是你的福气,不是吗?如今这福气给你怎么又不愿意要了。”
谢含章看着那顶花轿被投入汹涌的江中,很快看不见任何痕迹。
阿礼同云华身形差不多,每天夜里穿着云华的旧衣服在村子里飞檐走壁,晃上几圈,倒是将那些族中长老们吓得不轻。
村里都传是云华生前心愿未了,来找他们索命,加上村长的配合,一唱一和,没有人会再提起为河神娶妻的事。
这是竖梁村最后一场河神的婚事,河神娶妻的习俗,将会从竖梁村的族谱里消失,后世再也不会相照而行。
回到漳州城,云华一家已经在城门口等他们。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谢含章问她,云华是个勤快的姑娘,哪怕离开竖梁村,她也会将日子过得很好。
“天涯海角,任我而行。只要我爹娘还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说不上找个小地方再开间茶铺。”
云华眼中满是对未知生活的期待,算是经历过生死的她,倒也对这些看开了。
裴今越默了默,云华此刻的眼中的光彩同谢含章要与他和离时的一般无二。
“含章姐姐,我已经欠你诸多,这些银两你就收回去吧。我身上还有些积蓄,本来是爹娘给我准备的嫁妆,如今也用不到了。”
“我祝你和姐夫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含章捏着手中的银两,自暗处瞧了他一眼,倒是忘记给云华解释这个乌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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