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暖阳正好。
京都说书摊子热闹非凡,掌声此起彼伏。说书人摸了把自己的长胡须,一手拿起杯子吸溜两口,一手打开扇子露出扇柄上气宇非凡的大字,嘴里的唾沫星子飞溅,摊子底下时不时传来几声喝彩。
有赶路人在这驻足听了两脚话本,正到精彩处,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飘香。他看向四周,看到不远的斜角处有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香气就是从那儿飘过来的。
他指指那个地方,问身旁的人,“兄弟,那是什么地方?”
那人语调自豪,“那是逾矩阁,京都第一饭所,里面的吃食不错服务也好,天天爆满,我排了小半个月才进去吃了一回。”
“这么厉害。”赶路人艳羡的看着进出阁楼的公子哥们,赞叹声淹没于人潮。
逾拘阁今天也依旧热闹。进京赶考的文人坐着聚堆闲聊,忽然“啪”的一声,邻座传来瓷杯碎裂的清脆声响。
“什么?”
店小二听见声响,忙端来几碟瓜子送给周边的食客,然后上前收拾碎渣,快速收拾完后又奉上几杯热茶,笑着离去。
弄碎瓷杯的文人有些羞怯,声音小了一大截,他看向周边的同僚,低声问,“真的假的?皇上给姓宋的阴险小人赐婚,对象还是那位病弱的江湖第一门派肆渊山庄的林逾公子,他两不是闻名京都的死对头吗?”
坐他身边的文人摸摸茶杯,语气笃然,“不可能有假,我居于宋宰相门下,今日一大早就听见宋家下人在议论。据说是昨下午宫里来的旨。”
“哎哟,那这林公子实在可怜。先不说三年前肆渊山庄全庄被屠的惨案到现在都没查出个了然,这刚满孝期大病初愈眼瞧着好了一些,就要娶宋阑这种小人,当真命途多舛。”
“是啊是啊,林公子实在可惜,听说他接到圣旨就去了皇宫跪着。”
“天家之命,岂能收回!”文人叹息声不绝,都在哀叹林逾的命数。
宫城内——
林逾坐在软枕上,因为姿势长时间未有变动,腿脚有些发麻,额头已冒出细细一层密汗,这会儿正值午后,衣襟湿了大半,他唇色微微发白,眼神带有几分昏溃,但仍直直盘坐着。
身旁的宦官手持帐伞,苦口婆心的劝说,“林公子,您也知道陛下的性子,在这继续守着,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而且还惹恼了陛下,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林逾低声咳了几下,厚重的喘息声呼在耳尖,他脑子里有一道嗡鸣的线条,怎么也关不掉。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心想经此一跪,身子估计大半个月都调理不好。
他自是知道这王公公句句在理,但他还有一丝期待,毕竟自己是义父唯一的义子,来这求上一求,说不定还能有所改变。
“王公公,请您再帮我通传一次吧。”他惨惨一笑,语气勉强。
林逾说完这话,就撤下软枕,他跪在石砖上,发烫的岩石透过衣衫炙烤身子。他望天而言,长跪不起,“义父!请您收回成命!”
“这……哎,公子且在此等奴家一会。”王公公叹口气,他也是看着林逾长大的,实在不想他受这一遭,但可惜皇命至高,他根本无能为力,只得试试前去通传,尽些绵薄之力。
林逾头紧贴石砖,炙热感无时不在烧灼着他,但比起这滚滚热气与羸弱病骨,他更寒心的是那九五至尊之位的帝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逾只觉自己马上就要昏倒时,王公公小跑到他身边,哭爹喊娘的扶起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林公子,陛下召见您,您快去吧。待会好好与陛下讲,说不定这事就算了。”
算了,怎么可能呢……
林逾苦笑一声,他在这宫墙里跪了将近一天,皇奶奶、义母平日见他吃口凉食都那般紧张,如今他长跪在这儿的消息恐怕早已传遍市井,但她们都不曾来过。这定是义父的意思,现在让我进殿,怕只是安慰我一番然后敷衍了事,让我乖乖等着娶宋阑罢了。
我原赌义父怜我一丝,未想到这般地步都是如此。
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在宫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向金殿。
进了大殿,高位上坐了个身形端正的男人,他手拿奏折皱着眉头,眉宇间透出帝王之相。此人就是一统天下的大陈皇帝——陈怙帝。
听见声响,陈怙帝抬起头大手一挥,“快赐坐。”
“是,陛下。”周围的宦官连忙端起靠椅放在林逾身后。
林逾没有坐下,虽遍体昏沉但还是挺直站着。青色的绸缎衣衫上绣着白色翠竹,尘土抹黑了鲜亮的竹子,修长的发丝披散,插着一根灿白的簪子,看着朴素大方。
他下跪行礼,声音沙哑道,“陛下,草民林逾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陈怙帝指尖顿顿神情未变,他拿起毛笔在纸上批注,语调缓缓,听着像是没放在心上,“君无戏言,朕已下旨,且宰相府已接旨,天下皆知你要与宋阑结亲,朕此刻收回成命,那朕这帝王之言还有何威严,天下人又该如何看待朕?”
他在奏折上写了几笔,又继续道,“这宋阑虽是宰相府妾室所生,但才学兼优,日后定为大用之材。你若是介意他的庶子身份,朕升升他的官位,如何?”
“陛下,我与宋阑无甚干系,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我怎能娶他?”
陈怙帝这可来了兴趣,放下毛笔问,“怎么个水火不容法?”
“我散布谣言道他是暴力之徒,他反过来说我命不久矣活不过年底,我们八字不合。”
陈怙帝听着这小打小闹,啼笑非常,“感情是要培养的,朕与你义母最初也不是没什么感情吗,现在倒也是琴瑟和鸣啊。”
“陛下!”林逾可谓是气猛了,他说完咳嗽了好几声,“请您收回成命!”
“多说无益,淮辞啊,义父都是为了你好,你这身子常年病弱还老在外折腾,如若你在外一命呜呼了,让朕如何给林兄交代。现今你就留在京城,朕赐你府邸,你安心呆着。”陈怙帝摆摆手,“你倒不如宋阑,人家明知与你有过节也不宣扬,老老实实接了圣旨,倒是你抗旨不从,要不是你的身子骨太过虚弱,朕非得让你挨上几板子。”
“此事就这么定了,婚期下月十五,你好好准备,下去吧,朕乏了。”
林逾还想上前在争辩争辩,看到皇帝身旁的老太监摇摇头,咬咬牙退下,“谨遵皇命,草民告退。”
林逾起身离开,路上咳嗽个不停,太阳依然以强光照着地面,他慢慢走着忽然眼前一黑,见到熟悉的身影向他而来。
再次睁开眼时,已到夜间。
他声音低哑轻咳了下,床边的仆童立马从睡梦中惊醒,见他醒了喜笑颜开道,“阿姐,淮辞哥醒了。”
顿时从外面涌进一大群人,他们面色紧张,赶忙向前挤着扑到林逾的床边,好不热闹。林逾笑笑,扫到桌上的药汤,试图假装昏睡逃避。
“醒了就喝药,别装睡啊。”一道温和的女声离得越来越近。
林逾面色悻然,“柔儿姐,我没……”
还未等他说完,江柔就上手点穴,把他定住,直接将药汤灌入,等他咽完再解开穴位。
林逾又咳了几下,温声道,“柔儿姐,下次我一定主动喝,别点我的穴。”
“下次再说。”江柔看他喝完,从兜里拿出蜜饯扔进他手心,收起空碗,“你这次冷暖相叠,先前大病本就未愈,这次又一病,没大半个月别想好了。”
“嗯知道了。”
她抿抿唇,问出房间其他人都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皇帝那边?”
林逾眸光暗含锋芒,“行不通,只能娶了。”
江柔点头出了门,“你心里有数就行。”
“嗯。带我回来之人是谁?”
热闹的房间突然安静下来,林逾看着这怪异的氛围,有些疑惑,他脑海里想到一个人,皱眉问道,“是宋阑?”
众人默不作声的点头。
“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
房间里只剩下林逾一人,他坐在桌前嘴里不断嘀咕,实在想不通救自己之人为什么会是宋阑。宋阑怎么变性了,难道是想让我们关系破冰,毕竟之后要住在一起。
宋阑……
脑海里闪过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蛋,林逾想起第一次见到宋阑的场景。
那时冬月刚过,林逾初到京都天天闷在屋子里,友人怕他闷出毛病。听闻郊外松山的梅景乃是天下一绝,于是相约前去。
走到半山腰,天空忽降风雪,洁白飞雪落在野土之上,为天地苍茫献上纯色。友人怕上山有危险,便寻了农户人家稍作歇脚,却不曾想那所谓的农户是朝廷的逃犯,他们在饭食中下了药。
林逾因常年病弱,从不在外面饮食,但为表感谢还是浅浅尝了两口,发现情况不对后,正忧愁该如何,大理寺就来了人,那人便是大理寺少卿宋阑。
雪满白头,宋阑身穿一袭鲜艳的红色袍子,眼眸平静又淡然,静静站在树下,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吹落枝头的雪花,落在红衣上。
他如雪中红梅,在狂风冷冽中为白雪添加气韵,让这漫天飞雪,只为红梅而落。
不过两柱香,宋阑就收拾好逃犯,将中药的友人送至山下。
虽然出了那档子事,但林逾今日专门出来怎能放弃那赏梅的机会,便与仆从一同上山。
所幸,山路虽颠簸,但并无大碍。
见了松山之梅,点点红晕。风起梅落,化为干瘪,葬于尘土。松山之梅也不过如此,浩浩皇都也不比其他地方富饶多少。
但那人,确是风姿卓绝,傲世君子。
*
寂静的长街,巷口里家家烟火涌出。宋阑穿着灰色衣袍,手提玉米糕点,慢慢走向宰相府。
“主上您救他干嘛,他诬告您的名声,您还救他。”仆从跟在宋阑身后,语气十分不满。
宋阑神情不变,反问道,“我们不也说他活不长吗?这个可比坏名声更恶毒些。”
“那能一样吗?是他先开始,我们才反击的。”仆从咂咂嘴,一脸正气,“主上,您说他到底让皇上收回圣旨了没有啊?”
宋阑没有一丝犹豫,几乎是肯定的回答,“当然没有。皇帝一言九鼎,就算是亲生子女都不会收回圣旨,何况他一个义子。”
“那主上您真要与他……”仆从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宋阑没立刻回答,停了一阵子才说道,“无所谓。他一个病弱无家之人掀不起风浪,阻不了我。”
风打在旗杆上,发出阵阵寒意。
凄凄惨惨两人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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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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