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解结

五楼。

下午第八节上的语文课,越临近下课少年越是心不在焉,脑袋里听不进去任何声音,眼皮跳个没停。

下课前十五分钟,走廊出现一抹高大的身影,背倚着护墙,站在后边斜着往教室里看。

最先发现的是后窗的男生,少年眼睛酸涩往窗外望去,余光瞥见一抹不清不楚的身影,他还以为是查堂把他吓一跳,转过头去看两眼后瞳孔放大,转回头不断往付一安的座位望。

两个人太像了。

少年撞着同桌胳膊,窃窃私语:“看后边外边那人。”

“怎么了?”同桌不解地往外探,发出惊呼,“我靠!那是他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后边一阵骚动,走廊上的男人察觉到后转身搭在护栏上,视线落在篮球场上。

骚动越来越大,讲台上的女人视线落在后座,手掌拍了拍黑板,“安静!”

后座立马把嘴闭上,付琴的视线跟落在外边,眼神暗闪转瞬即逝,认认真真地继续上课。

后桌轻轻戳着付一安的背,小声嘀咕道,“你爸来了,你跟你爸好像啊,一模一样。”

少年浑身僵硬,血液倒流,握着笔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王洛建知道付一安爸妈是离婚的,他轻轻瞥一眼少年,只是小声地提醒:“别走神,马上下课了……”

付一安捏着笔的指节使力,长吐一口气缓缓让紧绷的神经放松。

下课铃响,后门被打开,后座少年一窝蜂冲出去抢饭,视线纷纷往男人身上落。

付一安坐在位置上没动,付琴把教材和教案收进包里提溜着从讲台上走下,轻轻叩着少年桌子,“走了,他在外边等。”

少年闷闷应声,拧开水瓶灌上几口才起身跟在女人身后走。

一米八的男人没有驼背,身形板正,手臂线条起伏流畅,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没少锻炼。

白色的翻领T恤休闲舒爽,深色的卡其裤子笔直修长,头发和两年前已经不一样了,剪短了,墨黑的头发抹了些发胶,三七侧分。

时间痕迹显露,眼尾爬上皱纹,面容还算紧致五官依旧立体优越,看上去丝毫没有年龄的压力,眉眼间流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付琴打量着男人,抿唇自然道:“你怎么不老?还这么年轻?”

程渝扫一眼女人后边垂头的高大少年后,嘴唇微抖,眼眸闪着微不可察的泪光,紧张的声线把面上的从容出卖干净:“头发染的,也老了……”

“你怎么进学校了?”女人像是和久别老友聊天,云淡风轻。

“时间早,进来看看。”程渝薄唇轻启,眼神有些恍惚,“讲得挺好的。”

“走,吃饭去。”女人回头看着面色复杂的少年,柔声细语道,“一安,你小时候不是天天喊吗?现在见上了怎么也不喊声爸。”

少年抬头,掀起眼皮看着从容不迫的男人,视线对上后立马移开,心脏似乎被悬挂起来,空无依托,“爸”这个字如鲠在喉,吐不出也咽不下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付琴拍了拍少年的背,安抚道:“你爸这段时间忙着处理家事没时间才拖到现在来的,你俩都喜欢画画,有话题聊的,聊几句就好了。”

“先吃饭吧。”男人扫了一眼面色潮红、不知所措的少年放轻声调,“我定包厢了。”

“嗯。”少年喉咙酸涩地应声。

两个太久没见的大人走在前边寒暄着近况,付一安跟着后边迈着步子,盯着两人和谐的背影,心里的酸涩隐隐被抚平。

程渝和付琴倒是相处自然,没有半点隔阂。

下到二楼,走廊上的几个少年屏住呼吸,脸上浮现惊愕之色。

陈鸣瞳孔放大,直勾勾盯着那极为相似的脸,穿过时间缝隙,仿佛看到了付一安以后的模样。

这有五十岁?

片刻,少年视线落在后边,付一安摩挲着左手的手串,头垂得低,只盯着脚尖迈步,脚步沉重。

女人步伐在惊讶的少年前边停下,不动声色地给了男人一个晦涩眼神后落在陈鸣身上,“陈鸣,你不去吃饭?”

“付…付老师……”陈鸣被女人温柔的声音拉回神,失神的眼神迅速敛聚,扫一眼旁边的男人后纠结一番,支支吾吾喊了声:“叔…叔叔……”

“付老师!叔叔!”李艺其和李君跟着喊。

程渝扫着青春洋溢的少年微微颔首,眸光在陈鸣身上暗自凝聚。

“你们都不去吃饭?”

“等会吃,聊会天。”李君回道。

陈鸣跟着讷讷点头,视线落在抬眸的付一安身上,四目相对,心有灵犀。

陈鸣是想在二楼等付一安说两句话安抚安抚一起出校门,谁知道他爸居然进学校了。

沉默一路的付一安,朝着担忧的少年沙哑地开嗓:“给我带碗绿豆沙回来。”

“好。”陈鸣点点头,三人又迈开步子往楼下去。

等到人走远,李艺其和李君伏在走廊上往下望。

李君小声道:“这付一安他爸啊?忒像了。”

“我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爸还挺有型的。”李艺其摸着自己细弱的手臂咂舌道,“个还挺高,难怪付老师个子不算高,付一安能长这么高。”

陈鸣轻轻叹息,眸光哀淡,他从裤兜摸出车钥匙偏头问道:“你们要不要绿豆沙?”

“要!”

“我上课十分钟前回来。”

“当然没问题!去吧去吧,我俩也去食堂吃饭去了。”

出租车在酒楼停下,三人走进包厢,付一安还是没说一句话,只是扫着那圆桌上他爱吃的菜发懵。

付琴余光睨着心不在焉的少年柔声催促:“你动筷,赶紧吃。”

付一安捏起筷子夹了筷虾仁送进嘴里,艰涩道:“考完就去还是缓一两天。”

“这个看你。12号和13号期末考试,你想考完去还是休息几天再去都行。”付琴回道。

“休息两天吧。”

“好。”付一安没有抬头,垂着头吃饭,“阿爹现在身体怎么样?”

这话在问谁,三人再清楚不过了。

程渝夹着菜的手一顿,黑眸深邃,惆怅道:“一般,天天念叨你,估计是挨不到冬天了。遗赠协议前两天已经立了,全部留给你。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搬出去了,你回去不用和他们打交道,碰面喊个叔叔婶婶。你就回去陪阿爹聊聊天,照顾照顾他就行了。”

“搬出去了?全给我?”付一安微微蹙眉,不解地问。

“你阿爹精得很,又没收养,又没上户口的,口头认的而已。资助他念了十年书又共同生活十年,早给他买了两套好房子,程淙现在在公司上班,自己又搞点投资,已经吃喝不愁了。公司在自家人手里,你有股份年年收钱就行,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程淙也念你阿爹的情,要是其他的也想要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见好就收了。”

“你身份证要到期了吧?暑假把户口迁回来,名字改回来,换张新的身份证。”程渝灌两口酒,抿唇道,“你那些朋友也念叨你,让你早点回去。我回家这一个多月隔三差五往家里来问。叔叔婶婶也盼着你回去。你要是愿意留苏城上学更好,以你的成绩一年完全能适应,也不用两边跑,最后的时间能陪陪你阿爹。你要学建筑我可以把你送出国,大橙在伦敦大学学建筑,你俩能有个照应。”

付一安沉默不语,心底密密麻麻泛上酸楚。

他努力学习还在想考A大说不定能碰上,原来程傃出国了。

十年好像把他们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付琴听着也沉默不语,越了解她儿子,她越是后悔把付一安带走了,他要是留在苏城会比现在过得好百倍千倍,不用因为她住小房子,不用在学校受欺负,不用这么懂事,身边有朋友有家人。

她带走的是唯一的家人,对一安来说,她不是唯一的家人。

一安没必要跟她相依为命,除了程渝,他在苏城还有很多爱他的家人,亲的也好堂的也好,对他都很不错。

她做事也很极端,不让见面不让联系,硬生生把一切都切断了。

良久,少年才开口:“户口名字妈同意可以迁可以改,我不回那上学,我也不出国,我要待临川上学。”

他要是回去了,他跟陈鸣也断了。

他在苏城念一年高三,等他毕业,陈鸣在临川念一年高三,他在外地念大学,这两年几乎就见不了什么面了,就连打电话打视频的时间都得挤。

更别说出国有时差了。

“学建筑伦敦大学顶尖的。”付琴干涩道,“能去好的完全可以去好的,你成绩又不差,有家里帮衬那是你本来就可以走的路。你要待临川是不是因为陈鸣?没有必要因为他放弃自己前程,放弃更好的生活。”

程渝扫着面色紧绷,心事重重的少年,放下筷子,轻飘飘道:“他如果愿意,他可以和你一起出国,你妈说他成绩也还不错,又挺上进的。”

少年一怔,黑眸深邃,缓缓道:“不需要,国内的学校不差,我能考上最好的,他也能。”

“行,这种事情没关系,出不出国都无所谓,你愿意去哪里上学去哪上学,大学毕业要想出去进修学习也完全可以。”程渝看着执拗的少年回道,“不回苏城就不回,你想待哪待哪,回去跟家里人和朋友联系上就好,他们挂念你,过年过节有时间愿意回一趟老家吃个饭联络联络就行。”

少年闷闷应声,夹着菜往嘴里塞,食之无味。

程渝又道:“我跟你妈的事,你还有想问的没?我在临川待一周,你要想问随时问。”

“没有。”少年摇头,他都知道了,没什么好问的了。

付琴余光睨着沉默寡言的少年,自顾自地说:“我跟你爸真没有那么僵没有那么大的事,你完全可以放心,以前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

“嗯。”

女人长叹一口气,在心底暗暗地想,怎么连句爸都不愿意喊了?这个闷葫芦,小时候追着问,现在不主动说就一点都不问了?奇怪得很。

“我跟你爸认识那会,我在餐馆打工,他在画室当助教,平日里总来店里吃饭。一来二去眼熟能聊个几句,后边熟了能聊聊天,聊聊画的。挺聊得来的,什么都聊。我懂他的画,他懂我的野心,我又没念多少书见过多少世面,就总听他滔滔不绝地讲。那时候也挺崇拜他的,他画画有恒心,是个画呆子,一提到画画两眼就放光,虽然画的不那么被人理解吧。后面待久了,我也不甘于只当一个不稳定的服务员一直打工给家里寄钱,他教我识字教我读书,那样的日子挺好的,有奔头,还总幻想着以后他当大画家,我当老师。”

“慢慢的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再然后就有你了。你爸当助教也没什么钱,要交房租要开销,那会画画也没名气,我一个月就那么点钱还要往家里寄,我们住的房子也不大,堆满了画具和油布,根本就不适合养胎。本来想打掉,但我又舍不得,你爸跟我说回家得了,回家不用为钱发愁,生活也不会太差。”

“我是知道他跟家里闹掰了的,但是你一天天长大,我俩没那个能力养活你,给不了你好教育,低头回家了。你爷爷一开始还挺生气的,你爸叛逆,你爷爷也看不上我,但是拿我俩又没办法,嘴上骂归骂也没赶我俩走,后边你出生了,你很讨喜他也接受了。你爸也很少画画了跟你阿爹上班去了,我就读点书认点字后面也把要当老师抛到脑后去了。一开始也围着你过了几年,还算幸福。但你爸累我也累,没有兴趣爱好聊了我俩奔头也没有了,你爷爷还三天两头催我俩添个弟弟妹妹的,烦得很。”

“我看他也不觉得崇拜,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再没有闪光点了,生活上还一堆臭毛病,明明大我十几岁幼稚得不行,做事情就一根筋,还总带着你逃课不正经,你爷爷教你虽然严点那也是正事,他一天天把你带着往外边跑,跟个顽童似的气死个人。他看我也不觉得有以前那股子不甘于平凡,要往上走的劲了,每天只知道柴米油盐,围着你转,围着他转,还总叨叨他不要那么忙没必要的应酬就不要去,也叨叨他不要花时间再画那几个小时十天半个月的油画了,多把时间花在家庭上,他看我也不舒服。相爱的时候什么都能包容,不爱了真的就像在挑刺。”

少年默默听着,也没什么大反应,慢慢悠悠地夹着菜送进嘴里,细细咀嚼。

程渝目光涣散,似乎是被女人的话拉到很远很远之前,脑海里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

付琴余光睨着沉思的男人,淡淡道:“你不说?”

程渝端起酒杯灌下几口后,喉腔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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