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尔绣球花,花开无尽夏。
阳台上蓝色花朵浪漫绚烂,正值花期。
付一安跟陈鸣又在热烈的夏天分别了。
陈鸣认认真真地告别,没有一声不吭消失,人间蒸发。
繁忙的生活没有给付一安太多时间消化,少年在临川调整一天后坐上了回苏城的高铁。
15号,陈鸣离开了临川,没人知道他去哪上学了。
朋友圈再没更新过,□□也再也没亮过。
付一安没有再失魂落魄,发泄一通后接受了他早就预设过的结果,白天照顾阿爹,晚上闷头学习,偶尔跟朋友聊聊天打打游戏。
深夜,付一安又开始画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不用再偷偷摸摸,遮遮掩掩。
素描本一页一页地翻动,日子一天一天地往前走。
窗外的绿叶盎然,摇曳生姿,一股无情的风吹来,绿叶飘落逐渐褪去生命痕迹,枯叶落地归根。
少年站在窗边,掀起眼皮望去,枝丫光秃秃的,留不住走到尽头的生命。
褪去漆黑的丧服后不久,少年被程渝带着去公证处在《接受遗赠声明》上签上大名——程侒。
11月下旬办完所有手续,尘埃落定。
程渝从自己的房子里搬到了老宅住着,连同画室都快搬空。那是他长大的地方,几十年的感情割舍不掉。
程阿爹生前总不让程渝画油画,因为这事闹得父子俩分崩离析,他死后,程渝把工作室搬到家里来了。
日日夜夜都画。
付一安看着院里的人进进出出,程渝指挥着搬家公司搬个没停的,一个头两个大。
他手指划着手机买了张回临川的高铁票,赶紧走,回临川去。
付一安离开苏城也没喊出那句爸,程渝倒也无所谓,说得上话,能聊个简单的天也可以了,喊“老程”他也满意的。
少年回临川那天特别冷,到家已是晚上十点点,寒风凛冽,鼻尖通红。
小房子里一尘不染,略显陌生了。
他愣愣地站在门口,一时间好不适应。
付一安提溜着行李进门,沙发上的点点滴滴赫然脑海。
少年认认真真写完题,陈鸣转头朝着紧闭的房门喊“付一安!快来给我批试卷!”,等他出来后,一双亮晶晶的琥珀眼含情脉脉地盯着他批试卷,考得好不是把脸伸过去就是撅着嘴索吻要奖励。
或者是两人窝在沙发上打游戏,游戏里的角色被击杀后,陈鸣哀伤叹气地磕在他肩膀上,而后抬头盯着屏幕抓狂地怒喊“付一安!给我报仇!他欺负我!对!打他!打他!”,打赢之后勾着他的脖子亲两下脸颊又夸“一安哥哥好棒!”还要在峡谷里嘲讽一波对面。
——不要针对我!我可是有男朋友罩的!不怕死的就过来!
有时他越战越猛carry全场,有时被陈鸣这番话针对地持续被虐杀,战绩惨不忍睹。
又或者陈鸣躺在他怀里,坐在他腿上一起看动画片或者电影,陈鸣嘴就不能停,吃东西堵不住嘴,滔滔不绝地要讲剧情,还总撒娇连个手都不愿意动要环着抱着他,“一安哥哥~”喊个没停,零食要喂嘴里,水也要喂嘴边。
付一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前渐渐清晰后才慢慢敛起笑意。
他推着行李回到房间,摁下灯光,温馨的房间又让他回忆倒带。
秋天,陈鸣有一次来还买了袋栗子,学习任务完成后,少年趴床上看小说,等着他一粒一粒剥好喂给他,陈鸣是只小狐狸,总故意偷蹭他手还要说“不小心,我可不是故意的,一安哥哥不要误会我了~”,他说“没事”,陈鸣抓着他手就是一番乱亲。
冬天,客厅太冷,有时候两人都在房间学习,小房间里他也不爱开空调,他坐书桌前,陈鸣窝在被窝里学习看书,总把他床单被套划上笔痕。他回头扫着马马虎虎的少年,还没说话就被紧拽着堵住唇,生怕他生气要挨数落。
春天,陈鸣总要在床头插几支花,路边拽的也有,学校里折的桃花枝也有,他数落陈鸣手痒,说两次就老实了,不拽花改买花了,十块一束用水能养一周。陈鸣说这叫给生活添添彩。
付一安视线扫着小房间,所见之处都是陈鸣留下的痕迹,依旧温馨。
付一安出神出的久,客厅门被打开,付琴哆哆嗦嗦地搓着手走近,打趣道:“发什么呆?怎么大房间住久了?住不惯小房间了……”
少年回头盯着鼻尖通红的女人看,摇摇头,“没有,这儿习惯些。”
“你饿么?给你煮点饺子或者蒸个包子吃。”
付一安有些恍惚,厨房餐厅的记忆又隐隐浮现,“不饿,洗澡睡觉了。”
“明天月考,我看你出成绩考多少,你爸告诉我家教说你讲着讲着就走神了,心不在焉的。”付琴抿唇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赶紧把状态调整好,时间紧得很,你别到时候还不如陈鸣高考考得好。”
付一安神色一滞,干涩地问:“他在哪上学?”
“具体不知道,他在一中借读没学籍的。反正听他班主任说是个外地挺不错的学校,全封闭管得严,差不到哪去。”
付一安微微颔首,“知道了,会赶上去的。”
晨雾四起,少年起的早,学习到七点半才提着两手特产去学校。
光荣榜上有名,陈鸣也有,付一安也有。只不过付一安的名字变成了程侒。
榜是开学贴的,名字和户口是暑假改的。
幸好高考政策对他来说还算友好,他学籍在临川,学业水平考试也考完了,他不用回苏城高考。
付一安站在栏前盯着进步之星看,盘算着这学期结束,把人从榜上刻下来拿回家保存。
付一安一进教室,视线纷纷落在他身上,四五个月没见了,有些同学都以为人转学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请这么长假。
班上就少数几个同学知道他去苏城了,其他同学有的以为转学了有的以为生病休学了。
少年看着排好的考场都不知道坐哪,王洛建朝着少年招手,拍着旁边的位置,“坐这。”
付一安迈开步子,给了一盒鲜肉月饼一包粽子糖给王洛建,还有两份考完第一门去南楼给了李艺其和李君,李艺其学文,李君学理,不在一个班了。
两人不在一个班也默契地吐槽陈鸣,转学就跟断联似的,微信也不回,电话也空号了,一个劲地追问付一安。
少年也只摇头,他也不清楚。
陈鸣说到此为止,再也不见,他根本就不敢给陈鸣发信息打电话,只庆幸陈鸣没删掉他的联系方式,朋友圈和聊天记录都还在。
第二堂考试,付一安刚从前门进去就被潘哥叫住。
潘哥关切地叮嘱:“名字既然改了,试卷就不要写之前的名字了。现在有办公室老师给你改,你高考可没人给你改名字了,你别上考场功亏一篑。”
少年点点头,他下意识地写顺手了,确实一时半会很难改。
他看着最开始的名字也别扭,隔得太久太远,除了幼儿园老师同学叫他“程侒”,就只有小时候阿爹和爸妈生气的时候喊全名,少之又少。
他回苏城也没人叫这个名字,程渝喊“一安”,阿爹喊“小安”,朋友喊“小橙”,小梨姐和程叔喊“橙橙”,不熟的亲戚也不会随便喊他。
付一安好长一段时间里,试卷都是先写一个付字然后划两竖又写程侒。
同学还喊他付一安,只有老师在纠他名字,上课点名也喊程侒,好多次都是王洛建撞他手肘提醒他,他才反应过来。
七年程侒,十一年付一安。
以后再认识他的人也只会知道程侒这一个名字。
天气越来越冷,衣服越穿越厚。
皑皑白雪落下,苍苍白发也悄悄在白昼紧张的学业和深夜无尽的思念中暗自生长,越发明显。
期末考完,程侒捂得严严实实从榜上把少年偷走,高二高三休息两天回学校,见光荣榜上连名带姓空了个框,瞬时传遍全校。
高二高三的大多数都知道陈鸣,广播一战成名。高一的不少同学也知道陈鸣,他们是在班上听老师和班主任讲起的。
一个学年从倒数冲进年级前五十,从最差的班考进最好的班。
任课老师一提起陈鸣,两眼放光,露出赞赏的表情,常常用来激励普通班的同学奋发努力。
陈鸣不在桃花也照样开,一张光荣榜的照片不止程侒一个人觊觎,只能说他下手快,考完就偷走了,没给其他人机会。
程侒开了头,归校补课的晚上,他在榜上的证件照也被刻下偷走了。
程侒挺后悔的,没把自己也刻下来,不知道落谁手里了。
各个教室都在猜谁把人从榜上刻下来了,猜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陈楠,一个付琴。
陈楠看得出来是因为付一安整个人太离奇了,疯魔似的。
中午晚上吃了饭总往南楼去,又是鸭舌帽又是卫衣捂着,待二楼边角站着眼神放空,视若无人,有时嘴角莫名其妙地笑,天天都去,把新的高一十四班吓得不轻。
帅但有病,刚开始还有学妹搭两句话,一个星期下来真觉着这人莫名其妙有毛病,脑袋好像不太正常。
直到楼上两个朋友知道付一安常来南楼这边,也经常下楼站二楼一起聊聊天,才让高一十四班的人觉着这人正常。
一到月假和节假日,晚上付一安就搁马路对面的房子里待一待,有回她走阳台上一看,对面阳台一个躲闪的身影给她吓个够呛。
她还以为被偷窥了,后来仔细琢磨才觉得那抹身影太过熟悉。
她跑去问付一安,付一安尴尬地说就看看陈鸣有空回不回家,不会打扰陈鸣,没想到是她住了陈鸣的房间,付一安那表情还挺失望的,后来也没去过了。
付琴知道是因为,她一直觉得她儿子魔怔偏执,她拿一安真的是束手无策,想方设法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就是不接招。
2017年2月10日,农历正月十四。
程侒十九岁。
2017年2月11日,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
陈鸣十八岁。
程侒买了陈鸣最爱吃的车厘子小蛋糕,勾了一束向日葵花束,精心准备了十八岁的礼物。
一条手工的狮子头小太阳项链,一封生日信。
【陈鸣: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十八岁生日快乐!
欢迎鸣哥加入成年人的队伍!
成年的你不知道找到人生的方向了吗?
人生有许多选择的路口,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是往前,鸣哥千万不要停下脚步,一定要继续大步往前冲往上走。
闯未知的篇章对鸣哥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走出一条属于你自己的路,请你也一定要相信自己。
希望18岁的鸣哥,继续保持你独有的少年气。依旧肆意阳光,笑口常开!
希望18岁的鸣哥不被束缚,不迎合期望,生生不息,自由生长,往更大更广阔的天空去,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祝心事长悦,行随骄阳,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落款:付一安,2017年2月11日,临川。】
程侒在小房间里给远方的少年轻声轻语地唱着生日快乐歌,替他许下“新的一岁要更帅更厉害!”的愿望。
曾经他嫌腻不愿意吃太多,在陈鸣离开后,他一个人也吃完了4寸的生日蛋糕。
高三下学期,很苦很苦。
程侒早上五点醒,十二点半睡,眼睛一睁人还躺床上迷糊,iPad定时就放英语听力。
书桌上试卷一张一张地叠起,日复一日的刷题考试。
午休压缩,晚自习提前上课,下课自主延时。
整个班的学习气氛都紧张,都在卯劲冲刺,程侒画也没时间画,人也没时间想了,脑子里只剩学习,月假一放哪也不想去,只想在床上多躺一会休息了。
高考考完,程侒自我感觉良好,回到家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雷打不动。
第二天醒来就把堆满试卷和资料的拥挤小房间一扫而空,除了教材留在柜底,试卷资料通通按斤卖掉。
书桌上干干净净,他有点懂陈鸣中考完那个暑假,陈鸣说他看见字都发晕,浑身难受。
程侒也如此,不想看不想碰,只想在家躺在不动。
高考成绩一出,确实考得很不错,市第一,省第三,完完全全可以上A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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