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梅梢头,糖味悠长

暮春的风总带着几分缠绵,卷着国子监后巷老槐树的絮儿,轻轻落在永宁侯府那道丈许高的青砖围墙上。墙头上忽然冒出半截玄色锦袍的衣角,紧接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探出头来,墨发被风掀得微乱,额前碎发下那双桃花眼亮得像淬了星子,正是永宁侯府的小侯爷,萧玦。

他手腕上还挂着个靛蓝布囊,囊口露出半截红绸绳,绳头系着颗圆润的白玉珠子——那是沈知意去年生辰时,用攒了半年的月钱给他买的玩意儿,他倒日日戴在身上。萧玦左右瞥了眼,确认侯府巡院的家丁刚拐过西边月亮门,立刻灵巧地翻身站上墙头,脚下那双云纹皂靴踩得瓦片轻响,却半点没惊动墙内的人。

墙的另一边是沈家的后花园,此时正是辰时过半,沈知意该是刚做完早课。萧玦俯身往下看,果然见穿了身水绿色襦裙的少女正蹲在海棠花下,手里捏着根细木棍,专心致志地逗弄石缝里的蚂蚁。她梳着双丫髻,发梢系着鹅黄丝带,阳光透过花瓣落在她侧脸,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分明,像极了他去年在画舫上见过的瓷娃娃。

“沈知意!”萧玦低喝一声,声音里藏着几分故意的张扬。

沈知意吓得手一抖,木棍掉在地上,抬头见墙头上的少年正冲她咧嘴笑,脸颊瞬间鼓起来,嗔道:“萧玦!你又翻墙!当心我告诉萧夫人去!”话虽这么说,她的脚却不由自主地往墙根挪了两步,目光落在他手里那串红得透亮的东西上,喉结悄悄动了动。

萧玦早把她这点小心思摸得透彻,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山楂果上裹着的糖衣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甜香顺着风飘下去,勾得沈知意鼻尖发痒。“就你嘴硬,”他笑得更得意了,“方才是谁盯着我的糖葫芦,眼睛都直了?”

说着,他单脚踩着墙头的砖缝,另一只脚试探着往下探,沈家的墙比侯府矮些,他干脆松开手,身形一纵就跳了下来,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沈知意鬓边的丝带飘了起来。他稳稳站定,献宝似的把糖葫芦递到她面前:“快吃,刚从街口王老汉那儿买的,还是热乎的呢。”

这糖葫芦是沈知意的心头好。街口王老汉的手艺是京城里独一份的,山楂选的是最饱满的山里红,去核后填了满满的豆沙,裹糖时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咬下去脆生生的,甜而不腻。只是沈家规矩严,沈知意身为嫡女,平日里极少能出门,想吃这口得等上十天半月,全靠萧玦时时记着。

沈知意抿着唇,眼神里的欢喜藏不住,却还是矜持地往后退了半步:“我才不要,先生说吃糖坏牙。”话没说完,目光就黏在糖葫芦上挪不开了,那串山楂足有八颗,颗颗饱满,糖衣亮得晃眼。

萧玦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干脆自己咬了一颗,故意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砸吧砸吧嘴道:“哎呀,真甜,这豆沙还是今年的新豆子做的呢,比上次的还绵密。”他边说边往她面前凑,“就吃一颗,先生又看不见。再说了,坏了牙我请太医给你治,永宁侯府还缺这点银子?”

他这话带着少年人的豪气,逗得沈知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从小就跟在萧玦身后,他护着她长大,闯了祸替她担着,受了罚替她瞒着,早成了她心里最可靠的人。沈知意不再矫情,伸手接过糖葫芦,指尖碰到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掌心暖暖的,带着点薄汗。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糖衣在舌尖化开,甜意瞬间漫了开来,紧接着是山楂的微酸,最后是豆沙的绵甜,三种味道在嘴里交织,让她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真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比上次的还好吃。”

萧玦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认识沈知意的时候,她才刚学会走路,穿着粉色的小袄子,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地喊“阿玦哥哥”。如今她长开了,眉眼间多了几分清丽,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一点小事就能开心好久。

“好吃就多吃点,”萧玦把布囊解下来递给她,“这里面还有两串,我给你藏起来了,等你下午描完字再吃。”布囊里还带着余温,显然是他一路揣在怀里护着的。

沈知意眼睛一亮,连忙接过布囊系在自己腰上,像得了宝贝似的摸了摸:“萧玦你真好!”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柔软的唇瓣碰上去,带着淡淡的糖葫芦甜味。

萧玦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他愣在原地,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去年在宫宴上,他见太子妃亲了太子一下,当时只觉得肉麻,可此刻被沈知意这么一碰,却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沈知意亲完就后悔了,脸颊也红得发烫,转身就想往绣楼跑,却被萧玦一把拉住了手腕。他的手指温热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知意,以后只能亲我一个人。”

这话太过直白,沈知意的脸更红了,挣了挣没挣开,只好低着头“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萧玦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心里像灌了蜜似的,比刚才吃的糖葫芦还要甜。

就在这时,院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丫鬟青禾的声音:“小姐,先生让您去前院背书呢!”

沈知意吓得一哆嗦,连忙推开萧玦:“糟了,先生该等急了!”她急着要走,却忘了腰上还系着布囊,转身时布囊蹭到海棠花枝,里面的糖葫芦“咚”地掉了一颗出来,滚落在草地上。

萧玦眼疾手快地捡起糖葫芦,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草叶,塞回她手里:“快去吧,我晚些再来看你。”他说着,指了指墙头,“我从这儿走,不会被发现的。”

沈知意点点头,把剩下的糖葫芦塞进嘴里,含糊地说:“那你小心点,别摔着了。”说完,她提着裙摆往前院跑,跑了几步还回头看了一眼,见萧玦正站在海棠花下冲她挥手,阳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边。

萧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后,才转身往墙头走。他刚攀上墙头,就听见身后传来青禾的声音:“小侯爷,我们小姐让我给您带句话,说布囊晚上她给您送回侯府去。”

萧玦回头冲青禾笑了笑,挥了挥手:“知道了,替我谢你们小姐。”他翻身跳上墙头,临走前还不忘往沈知意跑走的方向望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风又起了,卷着海棠花瓣落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糖葫芦甜味。萧玦摸了摸脸颊,那里似乎还留着她的温度,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等他弱冠了,一定要用十里红妆把沈知意娶回家,让她天天都能吃到最甜的糖葫芦,日日都能笑得像今天这样开心。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前院的回廊里,沈知意正靠在柱子上,手里捏着那颗掉出来又被捡回来的糖葫芦,脸颊绯红。青禾站在一旁,忍不住打趣道:“小姐,您刚才亲小侯爷的时候,脸都红透啦。”

沈知意瞪了她一眼,却没生气,只是把糖葫芦放进嘴里,甜意漫上来,心里也跟着甜丝丝的。她想起萧玦刚才红着脸说“以后只能亲我一个人”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底的欢喜像要溢出来似的。

彼时的他们,一个是飞扬跳脱的小侯爷,一个是娇憨明媚的世家女,以为青梅竹马的情谊能抵过岁月漫长,以为一句“我护着你”就能换来一生安稳。墙头上的少年还在盘算着下次给她带什么口味的糖葫芦,回廊里的少女还在回味着唇畔的甜意,谁也没料到,多年后那场骤雨会淋湿所有承诺,那串象征着甜蜜的糖葫芦,终究会在岁月里染上无法磨灭的苦涩。

而此刻,暮春的阳光正好,海棠花开得正艳,空气中的糖味悠长,少年少女的心事,藏在风里,藏在花里,藏在彼此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欢喜里,纯净得像一颗刚裹好糖衣的山楂,甜得没有一丝杂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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