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冰瓷藏鸩

隆冬的掖庭角落,杨玉儿那间小屋的薄门板,成了隔绝地狱与人间的最后屏障。门外,是婉容带着暖意与关切的轻唤;门内,是杨玉儿蜷缩在冰冷地面,灵魂被名为“家族”的巨轮反复碾压后残留的齑粉。

“玉姐姐?开开门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那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却又因焦急而微微发颤,像一根烧红的针,穿透门板,精准地刺在杨玉儿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她猛地一颤,更深地将脸埋进膝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甲几乎要掐进头皮。别叫了!别用这种声音叫她!那声音里包裹的纯粹关心,此刻比最恶毒的诅咒更让她痛不欲生。

袖袋里那个坚硬冰冷的瓷瓶,紧贴着她的小臂内侧,隔着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阴寒的恶意。它无声地提醒着她,门外捧着热汤的少女,是她亲手选定的祭品,是拯救杨氏满门唯一的、沾满鲜血的钥匙。

【警告:目标人物情绪波动(担忧、焦虑)。】

【分析:此情绪源于宿主异常行为(梅坞推拒、屋内异响)。】

【建议:稳定目标情绪,维持信任度。避免节外生枝。】

系统的机械音冰冷地响起,如同法官宣读判决。它精准地点出了婉容情绪的来源——正是她杨玉儿自己!那个绝望的吻,那粗暴的推开,还有刚才屋内撞翻陶罐的狼狈……是她亲手将担忧和恐惧种进了婉容的心里!一股强烈的自厌如同毒藤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她毁了婉容的平静,还要在不久之后,彻底毁掉她的性命!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再次从她心口深处涌出!这感觉温暖、纯净,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驱散了部分因自厌和恐惧带来的冰冷麻木。杨玉儿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又是它!是婉容的……“玉魄”?

【玉魄能量(核心情感:纯真之恋)持续析出中…】

【能量特性:微弱精神抚慰。】

【提示:此为任务目标自然逸散能量,非主动干预,不影响核心逻辑。】

玉魄……纯真之恋……杨玉儿惨然一笑,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砖地上。多么讽刺!婉容对她毫无保留的爱意,竟化作了滋养她这个刽子手的养分!这份温暖,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感到自身的肮脏与卑劣!它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即将犯下的滔天罪孽!

就在这份被温暖灼烧的痛苦达到顶点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从门缝下传来。杨玉儿泪眼模糊地抬起头。

门缝下,缓缓推进来一个小小的、扁平的油纸包。纸包边缘被小心翼翼地折得整齐,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紧接着,一只冻得有些发红、纤细白皙的手,轻轻地将一个不大的、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粗陶碗也推了进来。碗里是浅褐色的姜汤,几片切得极薄的姜片漂浮其上,散发着辛辣而温暖的气息。碗边,还放着一小块用干净帕子包着的、看起来就很甜软的枣泥糕。

“玉姐姐……” 婉容的声音隔着门板,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温柔,“姜汤我放在门口了,还热着。还有块枣糕,你最爱吃的……你喝了暖暖身子,早点歇息吧。我……我这就走,你别恼我……” 声音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藏不住的失落。

那碗姜汤的热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带着姜的辛辣和糖的微甜,固执地钻进杨玉儿的鼻腔。那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眼前瞬间闪过梅坞假山后,婉容被她吻得红肿的唇,那带着迷蒙水汽却亮得惊人的杏眼……还有此刻门外,她冻得发红却还要将热汤和点心推进来的手!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了杨玉儿死死咬住的牙关。她猛地扑过去,不是去拿那碗汤,而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了那个被推进来的油纸包!粗糙的油纸摩擦着她的掌心,里面枣泥糕的香甜气息混合着姜汤的味道,形成一种足以摧毁她所有伪装的武器!她将油纸包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对抗那冰冷瓷瓶的力量,身体蜷缩着,无声地剧烈颤抖,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前襟。

就在这时——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一枚细小的、尾部绑着红色丝线的飞镖,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穿透杨玉儿小屋那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夺”的一声,深深钉在了她床头的木柱上!力道之大,镖尾的红丝线还在嗡嗡震颤!

杨玉儿所有的悲恸瞬间冻结!她猛地抬头,眼中泪水未干,却已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属于猎食者的警觉取代!她闪电般地将油纸包塞入袖中,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无声无息地贴墙站起,目光如电射向那枚飞镖。

飞镖上,穿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纸。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她认得这种传递方式,这是家族死士“夜枭”紧急联络的信号!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屏住呼吸,迅速上前,拔下飞镖,展开纸卷。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刻不容缓的焦灼与血腥气:

“弹劾已定!三日后朝会发难!证据链闭合,‘结党谋逆’铁证如山!主谋指向贵妃,欲借其手除杨氏!唯‘投名状’可破局!速取‘婉容’首级献于凤仪宫!迟则阖族尽殁!父绝笔!”

“轰——!”

杨玉儿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仿佛响起惊雷!那薄薄的一页纸,此刻重逾千斤!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结党谋逆”!“铁证如山”!三日后!“阖族尽殁”!父亲最后的“绝笔”!最后一线生机,竟如此**而血腥——用婉容的人头,去向皇后投诚,换取家族喘息之机!

袖袋里那个冰冷的瓷瓶,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噬骨的寒意和狰狞的催促,紧紧贴着她的皮肉!毒死她……系统任务要求她亲手毒死她……而现在,家族的死令,更是要求她割下她的头颅!婉容……那个在梅坞里仰着脸接受她掠夺般亲吻的少女,那个在寒夜中为她送来热汤点心的少女……她的存在本身,竟成了悬在杨氏一族头顶、即将落下的铡刀!

“咳……呃啊!” 一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猛地涌上喉头!杨玉儿死死捂住嘴,指缝间瞬间渗出刺目的鲜红!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家族灭顶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而袖中那包婉容送来的、带着体温的枣泥糕,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灼烧、撕裂!

她踉跄着扶住桌案,目光死死盯住那扇薄薄的门板。门外早已没了声息,婉容已经走了。但那碗还冒着微弱热气的姜汤,那枚带着死亡讯号的飞镖,还有袖中冰冷与滚烫的两种存在,构成了一个无比清晰的、令人绝望的囚笼。

毒药已在手,死令已下达。三日期限,如同悬颈之剑。

杨玉儿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沾染的、属于自己心血的殷红。那抹红,与记忆中婉容被吻过的唇瓣、与那枝散落在地的残梅、与未来即将泼洒的鲜血……渐渐在她眼前重叠、晕染,最终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猩红之海。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只沾血的手指,伸向了袖袋深处。冰冷坚硬的瓷瓶轮廓,在指尖的颤抖下,触感清晰得如同命运的獠牙。而另一只袖中,那包枣泥糕的微温,是这场残酷献祭前,最后的、带着甜腥味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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