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嬷嬷冰冷的注视下凝固了。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肺腑,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婉容的身体僵在原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曾盛满星辰的杏眼,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绝望,死死地盯着那个被宫女捧着的、精致如刑具的玉壶。
嬷嬷刻板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锥子,再次刺破死寂:“杨女官,接旨谢恩吧?莫要让娘娘久等。” 那“久等”二字,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杨玉儿缓缓抬起眼。她的视线掠过婉容那张被巨大恐惧攫住的惨白小脸,掠过嬷嬷眼中冰冷的催促,最终落回自己那只探入袖中的手。指尖触碰到素白瓷瓶冰冷坚硬的瓶身,以及瓶口那层带着玄鸟印记的蜂蜡封口。那微凸的印记,此刻像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知里。
【执行节点确认。】
【开启蜂蜡封口。激活‘鸩羽’粉末。注入玉壶。】
【警告:封口开启后,药性进入活性倒计时。务必确保目标在活性期内饮下。】
【强制稳定程序:峰值运行。情感抑制模块:过载介入。】
系统的声音冰冷地切割着她的意识,强行镇压着灵魂深处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无声的咆哮。一股彻底的、令人作呕的麻木感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仿佛灵魂被抽离,只留下一具被程序精确操控的躯壳。
在嬷嬷和婉容的注视下,杨玉儿那只手,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稳,从袖中抽了出来。掌心,稳稳地托着那个素白瓷瓶。瓶口的蜂蜡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油腻的微光,那只展翅欲飞的玄鸟徽记,如同死神的纹章。
婉容的呼吸骤然停止!她死死盯着那个瓶子,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枯叶。那个瓶子!玉姐姐袖中一直藏着的那个冰冷的瓶子!原来……原来如此!巨大的恐惧和彻骨的寒意瞬间将她淹没,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灭顶的冰冷。
杨玉儿没有看婉容。她的目光低垂,落在掌心的瓷瓶上,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她另一只手,极其平稳地拿起梳妆台上那盏小小的、用来暖手兼照明的黄铜手炉。炉盖揭开,里面暗红的炭火正散发着稳定的、足以熔金化铁的热力。
她将手炉稳稳放在桌案上。然后,用两根手指,极其精准地捏住了瓷瓶的瓶口,将封着蜂蜡的那一端,缓缓地、稳稳地,悬在了手炉上方暗红的炭火之上。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蜂蜡在灼热炭火的烘烤下,瞬间软化、融化!一滴、两滴……粘稠、滚烫、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红色蜡泪,从瓶口滴落,砸在手炉滚烫的铜壁上,瞬间化作一缕极细的青烟,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甜腥气的焦糊味!
随着蜡泪滴落,瓶口那层封蜡迅速变薄、消失。那只原本被封印的玄鸟徽记,在高温下仿佛活了过来!线条变得清晰、锐利,展翅的姿态带着一种狰狞的、浴火重生的邪异美感!
婉容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她看着那滚烫的蜡泪滴落,看着那只玄鸟在火焰上“重生”,巨大的恐惧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顺着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地。泪水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完了……一切都完了……那滚烫滴落的蜡泪,就是她生命流逝的具象!
杨玉儿的手指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她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被屏蔽了,只剩下系统冰冷的指令在脑海中精确执行。蜂蜡彻底融化滴尽,瓶口再无阻隔,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死亡气息的、若有似无的苦涩气味,极其轻微地逸散出来,瞬间被炭火的热力驱散。
她移开手炉,动作机械而精准。拿起桌上那个皇后赐下的、精致玲珑的玉壶。玉壶入手温润,壶身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象征着洁净与祥和,此刻却成了最恶毒的讽刺。她拔开玉壶小巧的塞子。
然后,她将素白瓷瓶微微倾斜。一缕极其细微的、如同上好银霜般的灰白色粉末,在昏光下闪烁着微弱的、不祥的光泽,无声无息地滑落,精准地落入玉壶敞开的壶口。没有一丝粉末洒落,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灰白色的粉末如同死亡的尘埃,悄无声息地融入玉壶内预先盛着的、清澈见底的琥珀色液体中。粉末遇水即溶,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玉壶内那原本清亮的酒液,似乎……变得更粘稠了一点点?色泽更深沉了一点点?那变化微乎其微,在昏黄光线下几不可辨。
【‘鸩羽’活性确认。溶解完成。药性稳定。】
【执行下一步:注入暖炉温酒壶,恒温保持,奉于目标。】
系统的提示音如同丧钟的余韵。
杨玉儿拿起那个粗陶暖炉,揭开顶盖。里面,银霜炭已经燃起,散发着稳定的、恰到好处的暖意。她将玉壶小心地放入暖炉内部特制的凹槽中。温热的炭火很快将暖意传递到玉壶上,壶身渐渐变得温热起来。琥珀色的酒液在壶中微微荡漾,散发出一种被暖意催发出来的、更加浓郁的甜香——掩盖了那致命的苦涩。
暖炉的盖子合上,只留下壶嘴处一个小孔,方便倾倒。这小小的暖炉,此刻成了一个完美的、保温着死亡的刑具。
“杨女官,动作快些,莫要让玉露凉了,失了效用。” 门口的嬷嬷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和冰冷的警告。她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锁在杨玉儿身上,也锁在那只散发着暖意和甜香的暖炉上。
杨玉儿缓缓转过身。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蜷缩在墙角、无声哭泣、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婉容身上。
婉容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那双曾盛满爱恋与星光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无法理解的痛苦和濒死的绝望。她看着杨玉儿,看着那个她曾全心全意信任依赖、甚至献上初吻的玉姐姐,此刻像一个冰冷的傀儡,端着一个散发着死亡暖意的炉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恐惧达到了顶点,反而催生出一丝诡异的平静。婉容的眼泪依旧汹涌,但身体却不再颤抖。她只是看着杨玉儿,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那毫无表情的脸。一股深沉的、带着彻骨寒意的了悟,如同冰水,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杨玉儿端着暖炉,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却又无比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踩在婉容破碎的心上,也踩在自己早已碾成齑粉的灵魂上。暖炉的温度透过粗陶壁传递到她的掌心,那暖意却比万载玄冰更刺骨!
终于,她在蜷缩的婉容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括。暖炉被轻轻放在婉容触手可及的地面上。那温热的壶嘴,正对着婉容惨白失色的唇。
甜腻的酒香混合着炭火的暖意,丝丝缕缕地飘散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构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蜜的死亡气息。
杨玉儿伸出手。那只刚刚融化了蜂蜡、倾倒了毒粉、此刻还残留着炭火余温的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地、却无比轻柔地,托起了婉容冰冷小巧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迎向自己的目光。
四目相对。
杨玉儿的眼中,是一片被系统强行冰封的死寂荒原。空洞,麻木,深不见底。所有的痛苦、挣扎、爱恋、绝望,都被死死压制在那层坚冰之下,只有一丝无法完全抹去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震颤,在那片荒芜的冰面上,激起微不可查的涟漪。
而婉容的眼中,是彻底破碎的星辰,是凝固的绝望之海。泪水无声地滑落,洗刷着她苍白的脸颊。她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这张曾让她心醉神迷的脸,看着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所有的爱恋、信任、对未来的希冀,都在这一刻,寸寸成灰。
没有质问,没有哭喊,没有挣扎。极致的恐惧之后,是心如死灰的认命。她只是那么看着杨玉儿,泪水无声流淌,眼神里最后的光,如同风中残烛,一点点、一点点地熄灭下去。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只有暖炉里炭火细微的噼啪声,和玉壶中酒液被暖意催动、微微晃动的轻响,如同死亡临近的脚步声。
杨玉儿托着婉容下颌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细微的颤抖,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她眼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上,激起了一圈更大、更清晰的涟漪。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如同被滚烫的蜡泪彻底封死,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只手,依旧稳稳地托着婉容的下颌,指尖感受着她皮肤的冰凉和泪水的濡湿,如同托着一件即将被自己亲手摔碎的、举世无双的珍宝。暖炉里温着的毒酒,散发着甜腻的暖香,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如同一条无法跨越的、名为“绝境”的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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