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锈血荒原

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铁锈与机油混合的腥气,粗暴地灌入鼻腔。

杨玉儿猛地睁开眼。

眼前没有深宫的雕梁画栋,没有暖炉的炭火余烬,更没有那张凝固着痛苦与泪痕的青灰色脸庞。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灰黄。

巨大的、布满刮痕和干涸泥浆的金属车顶在眼前晃动,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和令人牙酸的摩擦噪音,震得她全身骨头都在呻吟。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汗臭、尘土、劣质烟草以及……浓烈的血腥味——并非新鲜的,而是陈旧的、渗入钢铁缝隙的、属于这片废土的铁锈腥气。

【强制传送完成。】

【世界锚定:废土纪元,第7号人类堡垒‘铁砧’辐射区。】

【宿主生命体征稳定(基础值)。精神创伤修复:表层抑制完成。深层创伤:持续监控。】

【新任务载入中……】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割裂了杨玉儿脑中那尚未完全凝聚的、关于朱红宫墙和冰冷尸体的噩梦碎片。

“呃……” 喉咙深处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混合着记忆中那甜腻酒香与血腥的气息。她猛地侧过身,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尚未愈合的剧痛——那并非物理伤害,而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后残留的、名为“婉容”的创口。心口的位置,空荡荡的,却又像被塞满了烧红的铁块,沉重而灼痛。

“哟,醒了?新来的‘玉面阎罗’?” 一个粗嘎的、带着毫不掩饰审视意味的男声在旁边响起,带着浓重的口音和烟草的嘶哑。

杨玉儿艰难地抬起头。昏暗晃动的车厢内,几张布满风霜、沾着油污和尘土的脸庞正看着她。眼神各异:有漠然,有好奇,有毫不掩饰的轻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说话的是个光头壮汉,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贯穿左眼,仅存的右眼锐利得像鹰隼,正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评估一件武器。

【身份载入:杨玉儿,‘铁砧’堡垒第3猎荒小队队长(代职)。】

【核心任务:前往‘腐爪巢穴’外围区域,回收代号‘净化核心’的装置。任务等级:A级(高危)。】

【目标人物:阿阮(高洁玉灵魂碎片载体)。身份:小队精神感应向导。状态:已绑定。】

“玉面阎罗”?杨玉儿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符合这冷酷代号的讥诮表情,但面部肌肉僵硬得像冻土。她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酸水,撑着冰冷的、沾满油污的车厢地板坐直身体。动作牵扯到全身的酸痛,但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眼神扫过车厢内的几张面孔,最终落在那光头壮汉身上。那眼神,空洞、疲惫,深处却沉淀着一种刚从地狱爬出来、尚未褪尽的死寂与漠然。

“位置?”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铁皮,没有多余的废话。

“刚过‘锈骨隘口’,前面就是‘哭嚎戈壁’,离那鬼地方还有三十公里。” 一个瘦高的、戴着破旧护目镜的男人接话,他正紧张地调试着手里一个不断闪烁着杂波的简陋仪器,“妈的,辐射尘暴刚过,信号还是烂得像屎。‘腐爪’那帮畜生的活动信号越来越密集了……”

“腐爪”……变异兽群的名字。杨玉儿脑中瞬间闪过系统灌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基本信息:核战后的废土,扭曲的生态,致命的辐射,以及……在废墟和辐射尘中游荡、将人类视为食物的恐怖变异生物。‘腐爪兽群’,以凶残、嗜血、数量庞大和某种诡异的群体协调性著称,是这片区域最危险的掠食者之一。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生物信号源(集群)。距离:约15公里。方向:正前方。威胁等级:高。】

【建议:提升警戒等级。目标‘净化核心’位于该信号源中心区域。】

系统的提示如同冰冷的注脚,印证了瘦高个的话。车厢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了几分。连那光头壮汉也收起了审视的目光,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靠在身旁的一把造型粗犷、枪管上布满散热孔的动能步枪。其他人也纷纷检查着自己的武器,金属碰撞和子弹上膛的“咔嚓”声在压抑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头儿……”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带着紧张响起,指向车厢前方一个小小的观察窗。

杨玉儿挪动身体,透过那扇被灰尘和泥点模糊的、加厚的防弹玻璃向外望去。

视野所及,是真正意义上的末日画卷。

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低垂的辐射云层如同肮脏的棉絮,沉沉地压在大地上。没有阳光,只有一种令人绝望的、病态的灰蒙蒙光亮。大地是龟裂的、焦黑的,布满了巨大的弹坑、扭曲的金属残骸和风化的混凝土块,如同巨兽腐烂后露出的嶙峋骨架。稀疏扭曲、颜色诡异(暗红或惨绿)的植物顽强地从废墟缝隙中钻出,更添荒凉。远处的地平线,弥漫着尚未完全散去的、带着微弱荧光的黄色尘雾——那是刚刚过去的辐射尘暴留下的痕迹。

而在这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荒原之上,更远处,一些巨大的、形态扭曲怪异的阴影,正在灰黄的尘雾中缓缓移动。它们体型庞大,有些像被剥了皮、肌肉组织外露并异常膨大的蜥蜴,有些则如同多节肢昆虫与猛犸象的恐怖融合体,粗糙的角质皮肤在灰暗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泽。它们的嘶吼声即使隔着厚重的装甲和遥远的距离,也隐隐传来,低沉、浑浊,充满了原始的暴虐与饥饿感。

这就是“腐爪”。

杨玉儿看着那些移动的恐怖阴影,胃部再次抽搐。不是因为恐惧——系统赋予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战斗本能和知识已经烙印在身体里——而是因为那片荒芜、绝望的景象,与她此刻内心那片被彻底焚毁的情感废墟,产生了某种令人作呕的共鸣。冰冷,死寂,遍布伤痕,看不到一丝生机。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安静地靠了过来,挡住了部分令人绝望的窗外景象。

“队长,喝点水。”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车厢内噪音和紧张氛围的柔和。

杨玉儿下意识地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皮肤是常在户外活动的小麦色,沾染着尘土,但轮廓清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非常大,瞳孔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浅褐色,像浸泡在清泉里的琥珀。眼神很干净,没有车厢里其他人那种被废土磨砺出的麻木、凶狠或焦虑,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甚至……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此刻,这双眼睛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看着她。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外面套着一件不合身的、同样破旧的皮质防护马甲,更显得身形单薄。纤细的手腕上缠着几圈磨损的皮绳,上面挂着一颗不起眼的、灰扑扑的小石头。她递过来一个瘪瘪的、同样磨损严重的皮质水囊。

阿阮。

这个名字,连同她的身份——“精神感应向导”,瞬间在杨玉儿脑中激活。她是这个小队能在变异兽横行的废土上存活的关键。她能感知兽群的情绪、动向,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安抚那些狂暴的生物。她也是……系统任务的目标。

高洁玉的碎片。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杨玉儿尚未愈合的心口。她看着阿阮那双过于清澈、过于平静的眼睛,一种混合着巨大荒谬感、抗拒感和……更深沉痛苦的洪流猛地冲击着她!

就是这双眼睛!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叫什么名字,那灵魂深处的核心特质——那份纯净,那份坚韧,那份在绝境中依然存在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目光……她认得!

婉容临死前,那涣散瞳孔里最后凝聚的、带着理解与抚慰的眼神,与眼前这双平静的浅褐色眸子,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了!

“路……还长……”

婉容那微弱的心音,仿佛再次在灵魂深处响起。

杨玉儿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抗拒,猛地挥开了阿阮递过来的水囊!

“啪!”

水囊掉落在布满油污的车厢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车厢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杨玉儿,又看向被挥开手的阿阮。光头壮汉的独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阿阮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看着杨玉儿,那双浅褐色的、平静如水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波动——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了然。仿佛她早已预料到,或者说,理解杨玉儿此刻剧烈的反应。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的水囊,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安静地退回了车厢角落的阴影里,抱着膝盖坐下。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移动的恐怖阴影,眼神恢复了那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杨玉儿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压下了喉咙口翻涌的腥甜和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嘶吼。她强迫自己转回头,重新看向那片象征着死亡与任务的锈血荒原,看向那些在尘雾中移动的“腐爪”阴影。

装甲车在布满碎石和深坑的荒原上剧烈颠簸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向着那片弥漫着兽吼与死亡气息的巢穴外围,义无反顾地驶去。

【监察者日志:卷宗二·废土挽歌。】

【执行者:杨玉儿。状态:精神创伤表层抑制生效,深层创伤反应显著(目标接触触发强烈抗拒)。行为模式:符合预设‘冷酷队长’模板。】

【任务目标:阿阮(高洁玉灵魂碎片载体)。状态:稳定。精神感应能力:活跃(目标兽群)。】

【任务区域:腐爪巢穴外围。威胁等级:高(兽群活动加剧)。】

【核心任务:‘净化核心’回收。关联要素:目标‘阿阮’能力为关键路径。】

【备注:执行者对碎片载体首次接触产生强烈负面应激。分析:前卷创伤记忆深度关联。潜在风险:情感干扰任务执行效率。持续监控中。】

【代号:07。记录完毕。】

杨玉儿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闭上眼。婉容最后凝固的面容,阿阮那双平静悲悯的眼睛,还有窗外荒原上移动的恐怖兽影,在她紧闭的黑暗视野中疯狂交织、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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