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老宅。
哗啦啦的翻书声在偌大的房间里响起,披着毛毯坐在书桌前的姜青杳并没有什么心思看书,繁乱的心绪像是被打乱的毛线框,各种各样的思绪交缠在一起,乱七八糟的,只能吁吁叹口气。
姜青杳抬眸看着庄园外被细碎的雨帘笼罩的城市,以及远处茂密的树林和间隔距离不算特别近的一座座庄园,这座城市被雨冲刷后,显得越发的冥萌。再度骤降的气温,说着秋季的到来。
“阿嚏!”不知道是打的第几个喷嚏了,姜青杳揉了揉鼻子。
昨天叶知舟的骨灰撒在树葬试验区后,姜蝶就带着她回家清理东西,说着什么要去外公家生活了,然后她就跟着回到了姜家老宅。她并不知道妈妈和外公的关系究竟差到何等地步,但是至少很糟糕——因为她活了十五年才知道她还有个外公,外公还是启明市姜氏集团的掌权人。
今天依旧在下雨。
风呜呜地吹,卷起海浪似的蓝白色窗帘,汹涌地打在窗台上。姜青杳抬手捂住了被风吹乱的刘海,站起身来俯身靠近窗台,将窗户的缝隙开得小一点。很快,海浪停止,她的心湖却掀起波澜。
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在树葬试验区见到的那个好心人的手帕还没有还。
从放在桌子上的包包里拿出来水蓝色的手帕,发现上面还有着一朵花的刺绣。原本带有的柑橘甜和茶香的香水味被洗衣粉的味道替代,眨了眨眼睛,姜青杳滑动椅子的滚轮,打开了电脑。
登陆了□□账号,姜青杳打开□□邮箱,输入了邵远年留下来的一串联系方式。
因为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她一边思考着一边咬着手指的指甲斟酌该如何用语,盲打键盘的手一会儿快速打着字,一会儿又按下删除键疯狂删除前面没说好的话,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您好!感谢您昨天借给我用的手帕,我已经洗干净了。」
「请问您能给我一个地址吗?我好将手帕还给您。」
「姜青杳,留。」
担心又焦虑自己没有说得更礼貌一点,姜青杳闭着眼睛点了发送,然后就关掉了电脑。电脑屏幕一关,屋外黑漆漆的夜就这样钻到了偌大的屋内,显得黑黢黢的,姜青杳摸索着找灯的开关。
“咔哒。”姜青杳拉了拉台灯的线。
暖黄色的灯光将房间照亮,她窸窸窣窣走着翻找爱德华·勒维的《自/杀》的影子,像是一副默片在白墙上静静上演。这本书是前几天偶然在书店发现的,放在破旧的角落,她看了喜欢便买了。
“一天,我看见你在落日时分孤独地思考。你一动不动,呆呆的。就是在遍地沟壑陷阱的大森林里跑上几公里,也不会让你这样疲惫”这段是她搬家前在书上用水珠笔划下了波浪线的句子。
她怔怔地看着这段话出神。
这种僵硬的感觉,让姜青杳想起来这段时间对着镜子擦拭自己皮肤的感觉,明明触碰的是自己的皮肤,但是却觉得这样的触感陌生而冰凉,像是在触碰商场里货架上的假人偶的肢体。
这让她常常望着镜子发愣,直到她的眼神失焦,所有的一切像是数学课上困顿的笔记。
接着,没有由来的悲伤就会汹涌地笼罩她。
就像是要将她扼/死在悲伤的海洋里,她越奋力挣扎却被周围的海浪拍打、席卷,直到彻底被吞噬。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这样的感觉。她能做的好像只有默默地流泪,不去挣扎不去反抗、顺从地流泪。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抵抗,去反击这一切的负面情绪,却每次好像只是打在了棉花上。
当她想要走出这个困境,想要撕破眼前遮盖住她的网,双手却被网牢牢地粘住,无法前行。
或许,将由愧疚、痛苦、悲伤以及懊悔这些构成的缠绕住她心房的藤蔓放一把大火烧掉,她的心脏就会再一次炽热地跳动。但是,她无力的像是在雨里无法点燃一把属于自己的篝火的流浪者。
“砰砰。”
奇怪的声响让发愣的姜青杳回过神来,失焦的眼神还没来得及聚焦发出声响的窗户,下一声“砰砰”的声音就继续响起。有些摸不着头脑,姜青杳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掀开了蓝白色窗帘。
邵远年本打算继续用爪子敲打窗户吸引姜青杳的注意,第三次抬起猫爪的时候,“刷啦”一声窗帘就这样掀开了,他就这样用着幽绿色的瞳孔讷讷看着屋内有些疑惑的姜青杳。反应过来的邵远年放下了猫爪,端正地蹲坐在窗台,尾巴竖得高高的像是挺立的天线——“呜喵!”
这在猫猫和人类的沟通语言学里,一般可以理解为打招呼,想要人陪猫玩的意思。
6岁那年,姜青杳短暂地养过一只小猫,黏黏总是会腻歪地黏在她身旁这样叫。
仔细一看,这只大肥猫,像极了黏黏长大后的翻版,但是是超级加倍的那种。
见姜青杳怔怔看着没反应,邵远年又用爪子掏了掏窗户露出来的一点缝隙:“呜喵!”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大肥猫,但是看起来可爱又亲人,姜青杳将窗户打开了。
“哗啦啦——”窗外骤起的飓风吹得她书桌上的书哗哗奏响。
意识到从包里拿出来的水蓝色手帕还孤苦无依躺在桌子上,担心它被吹跑的姜青杳忙回头去找。但是那只猫在窗户打开后就盯上了飞舞起来的手帕,直接一个弹射起飞,跳起来叼住了吹得像是海浪的水蓝色手帕,然后竖着蓬松的黑色尾巴高高兴兴地跑走了,剩姜青杳在那目瞪口呆。
“我的手帕!”姜青杳惊讶地看着这一两秒内发生的事情,小声惊呼道。
大肥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阳台的转角,姜青杳低头穿好拖鞋就推开阳台的门追了出去。
刚追出阳台门,剧烈的风吹得她抬起手遮挡了一下飞悬起来的灰尘。再抬起手的时候,姜青杳发现那只叼了水蓝色手帕的猫正蹲在这条走廊的尽头静静地看着她。没多想,她追了过去。
大肥猫见姜青杳追了过来,更高兴地炸开了蓬松的尾巴,像是在玩躲猫猫一样跑远了。
就像是引路。
姜青杳出来得急,没有拄拐杖。不过好在她的腿只是轻微的韧带撕裂,休息了一段时间已经好多了,现下也可以勉强不用拐杖走路。只是这样的速度去追那只大肥猫,相对有些慢了。
哒哒的脚步声带亮了走廊的声控灯,少女努力地快步走着。
“砰!”闷闷的碰撞声响起,姜青杳有些晕乎乎地捂着额头。
缓过神来的她,眼睛和黑暗里一双幽幽的绿色眸子对上视线。
猫成精了。
“啪嗒。”故意将姜青杳引过来的邵远年打开了走廊拐角处的灯。
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两个人的头顶,照亮了姜青杳的视线,眼前被大面积的灰鹅色针织衫遮盖。往后退了几步,姜青杳才讷讷地仰头看到撞到的人的全貌,认出是那天在追悼会上遇到的好心人。
视线下移,发现那条被猫叼走的水蓝色手帕正被邵远年拿在手里,幽幽的,像是水母。
“是你?”姜青杳对应上号,有些讶异地看着有些熟悉的绿色瞳仁道。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头顶发出一声清朗的笑声。
“岁岁,你还是没有认出来我啊。”
-
“谢谢。”姜青杳有些局促地接过邵远年端过来的生姜可乐。
她不太爱生姜的味道,总觉得呛鼻,也不喜欢热的可乐,觉得少了气泡。但是两者结合在一起的生姜可乐她很喜欢,天气冷了总是吵着要喝。望着生姜可乐的倒影,姜青杳仿佛回到了6岁那年。
“妖怪!妖怪!打他!”潮湿拥挤的胡同里闹着几个男童朝角落里的人丢砸东西。
“叮叮——”胡同里响起来自行车的声音,男童们纷纷望去声音传来的地方。
叶知舟骑在自行车上皱眉看着眼前的霸/凌,怒斥:“你们是谁家的?”
胡同里的人或多或少知道叶知舟是律师,家里的小孩也知道叶知舟身份特别。
见是叶知舟这个不好惹的大人出来阻止了,几个男童一哄而散。
“你没事吧?”叶知舟微微俯身,望向角落里穿着破破烂烂还有补丁的邵远年。
吞咽了几口口水,邵远年眼睛直直盯着叶知舟车篮子里面的馒头和花卷。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刚刚就是翻垃圾桶找吃的时候被人发现追着丢砸东西。
“爸爸,他是不是饿了。”站在叶知舟身后的姜青杳扯了扯他的蓝色雨衣。
“……饿。”邵远年有些口齿不清地蹦出了一个字。
他刚化形没多久,还不太熟悉人类的世界。
望着和自己刚因为猫瘟去世的小猫一样的绿色眼睛,姜青杳拿着车篮子里的塑料袋慢慢走到了邵远年面前,然后又蹲在他眼前,把塑料袋打开给邵远年看:“哥哥,你看看你喜欢吃哪个?”
左脸的黑痣比塑料袋里的食物更吸引他的目光。
他还小小的时候,被姜青杳抱在怀里,常常看着她左脸的黑痣发呆。
“……”见邵远年看着自己的脸发呆,姜青杳皱了皱眉,转头对着叶知舟喊,“爸爸,他是不是这里有问题?”说着,姜青杳还回头对着叶知舟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表示疑惑。
“难说。”叶知舟也觉得邵远年看起来呆呆的,明明看起来已经是上小学的年纪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遇到了刚下班回来的姜蝶:“愣着干嘛?把人先带回家再说!”
……
电话那头还在和叶知舟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淋了雨的姜青杳和邵远年就站在吹风机前头,一边被姜蝶用着大大的毛巾擦拭头发和露出来的肌肤,一边用吹风机吹干她们湿透的地方。
厨房内的水壶正在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姜青杳闻着味道就知道是妈妈在煮生姜可乐了。待头发吹干,姜青杳就眼巴巴看着铁水壶倒出来的褐色饮料,迫不及待地拿着杯子小小抿了一口。
邵远年见过这个饮料,但是他记得他当作黏黏的时候经常听到姜青杳说:“小猫是不可以喝这个的,会死掉的!”于是他就缩在熟悉的沙发角落里,看着桌面上属于他的那杯生姜可乐。
见旁边的邵远年惨兮兮地缩在角落里,姜青杳想起了黏黏刚来家里的样子。
“这是生姜可乐,好喝的。”姜青杳拿起邵远年的那杯,将饮料递到他手上。
待两杯生姜可乐喝完,叶知舟的电话也打完了。
姜蝶听到叶知舟挂了电话,急忙站起身问:“警/察/局那边说是什么情况?”
摇了摇头,叶知舟惋惜地说:“说是双亲因为车祸去世了,只剩下他还活着,就是对门那家。”
“那,那怎么办?”姜蝶看着穿着破旧衣服的邵远年心疼地问。
“就当多一双筷子吧。”叶知舟思来想去,和姜蝶做了这个决定。
“……再后来,福利院帮我找到了现在的家人。”
“等我想再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已经搬家了。”
听到邵远年说起自己的近况,发现他这些年过得并不算太差,姜青杳松了口气。
想起来那张水蓝色的手帕,姜青杳才回过神来:“没想到这么巧。”
看着邵远年特别的绿色眼睛,她笑了笑:“当时我就觉得眼熟,但是没想起来。”
“我也是后来才想起来的。”邵远年抿了口生姜可乐,淡淡地笑着说。
他细细看着如今十五年岁的姜青杳,和十年后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差别,少女已经亭亭玉立。
注意到邵远年的目光,姜青杳偷偷用余光观察如今的他,发现原来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萝卜头现在已经成长为一株挺立的翠竹。原本的齐刘海现在成了三七分,不知道他的头发是不是还是小时候摸得刺刺的像是小猫舌尖倒刺的沙发。原本有些骨瘦如柴的身子现在成了宽厚有力的身躯,不知道他身后的那条伤疤还有没有痕迹。原本显得人凶凶的剑眉倒是还在,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近。
她也没想到兜兜转转,她们又成为了邻居。
手里的生姜可乐慢慢变凉,邵远年说着“我去倒杯新的”便起身去餐桌拿水壶,姜青杳顺着他的移动轨迹盯着他的身形发呆。在家的邵远年只是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短袖,反而衬得他的肌肤更加白皙,这更让她注意到邵远年作为成熟男性的特征——喉结。她讷讷,突然意识到她们的间距。
她的人生都是阶段性友谊,每到一个新的学校新的阶段,过去的朋友就会像是被时间这道细细的刃切断她们的联络。而她和邵远年间隔了三个三年,她们的相交线早早就过了相交的点。
意识到这点的姜青杳顿时站起身来,就这样和刚拿着新倒的饮料过来的邵远年面对面。
“呃,我,我觉得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间睡觉了。”姜青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尖。
“咕——”一声不恰时候的饥饿呐喊出现在房间,姜青杳霎时红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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