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杳又坐上了那辆破旧的大自行车,坐在了邵远年的后座。
街道的霓虹灯散漫地撞入她镜片后的眼睛里,她眯着眼睛看发现像是散射的万花筒。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收到万花筒的那个午后,她和邵远年头挨着头一左一右地一起看万花筒的世界。
回忆很快被打断,邵远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加速冲过了一个减速带,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姜青杳一下子撞到他宽厚的脊背上,眼镜都差点歪了。扶了扶眼镜框,姜青杳忙问怎么回事。
“抱歉,抢绿灯,刚刚马上变黄灯了。”邵远年有些抱歉地说。
姜青杳突然想起来叶知舟也常常会这样,赶时间赶绿灯赶公交赶一切,然后发愣的她就会被突然加速的自行车碾过的减速带吓得“啊”一声,接着就会听到叶知舟抱歉的话语。但那都过去了。
她扭头看向对面斑马线的信号灯,已经变成了站立的小红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忽然,信号灯旁边的蓝白色指路牌吸引了她的注意,有些铁锈在上面了,连近视散光的她都能看出来。
“文化路。”好像察觉了她扭头看的视线,邵远年的声音清澈坠入她的耳朵。
“是吗?变了好多,差点没认出来。”姜青杳声音闷闷的,在风里飘散了,轻飘飘的。
望着曾经生活过几年的街道,如今变了许多的模样,姜青杳突然有些近乡情怯。
她知道回家的这条航线迟早会走向终点,一个人总是沉浸在过去,总是念叨着“如果”“如果”,那么她的人生就永远都只会在原地打转,这样她既回不到过去又留不住现在身边的人。
但是她就是这样一个拧巴、念旧的人。
缓缓叹了口气,姜青杳希望她的忧愁能够随着空气飘走。
自行车很快就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长长的栏杆阻拦了她们前进的路线。由于是老小区,只有这一个车辆的出入口,栏杆旁边是弯曲回绕着的“Z”型的行人行走通道,自行车进不去。
姜青杳记得当时住在这个小区的时候特别怕那个保安,总是凶凶的。
果不其然,她们被保安以“没见过的生面孔”赶了出来。
“非要进去吗?”姜青杳站在自行车旁边,仰着头问思索着的邵远年。
“嗯,来都来了。”不出所料的“来都来了”经典话语,姜青杳没了招。
没多久,保安室的老旧电视机在那唱着戏曲,邵远年和姜青杳猫着腰从半人高的窗口过去,刚从亮着灯光的窗口鬼鬼祟祟到黑漆漆的小区里,两个人就忍不住捂住嘴闷着笑,怕被保安发现。
老小区的路灯坏了好几盏,还在工作的一两盏发着微弱的光,像是夏日农田里的萤火虫。
姜青杳讷讷地环顾四周。爬满墙壁的有些枯萎的爬墙虎,黑色的油粘腻在挂在外墙的空调外机那,蔓延到各家各户的厨房抽油烟机的窗口,生了锈的铁栅栏和防盗窗破旧地立在那里。
和记忆里的没什么两样。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缩小版。
“记得吗?小时候停电,我们就在院子里滑滑板车玩。”邵远年的话语打断了姜青杳的环顾,将她重新拽入快十年前的童年,记忆里的黑漆漆的院子和眼前的老小区重叠:“嗯,记得。”
邵远年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亮敞敞的灯光照亮了院子的一小部分。担心这样强烈的光被保安发现,姜青杳慌乱扑过去按着邵远年的手“咔哒”“咔哒”调节了手电筒的光线强度。
变成幽幽的红蜡烛光线了。
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过于靠近,姜青杳往后退了退,背在身后的双手还残留着邵远年肌肤的温度。左右手的食指交缠着,她抿了抿干燥的唇,才开口说话:“被保安发现就糟糕了。”
绿色的瞳仁在昏暗的场景下视力格外好,他注意到她变化的可爱表情,嘴角弧度往上扬,握住拳的手遮挡住要笑出声的笑声,然后才小声地学着她的气音说话:“好,我记住了。”
刚想说不要学她说话,灯光就被“咔哒”灭掉,然后温热的手抚上她有些冰凉的手,没来得及惊叫,就被一股大力拉到了一辆车的后面。想问的还没有出口,就听到了脚步声和保安的声音。
“奇了怪了,怎么感觉刚刚有灯。”保安嘟囔几句,又转身离开了。
姜青杳紧张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地打哈欠,现在也是。嘴巴刚刚张开头往后下意识后仰,就撞到了邵远年的下巴,她讷讷看着黑夜中闪耀的绿色瞳仁,她正半躺在他的怀里和他对视。这样的动作,齐刘海有些微微分叉,能够更好地看清她的小表情,幽绿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脸,默不作声。
这样的距离过分的近,姜青杳像是被抱起来放在大腿上的猫咪,仰起头和主人近距离对视后,才摆弄着手和腿从主人的腿上顾涌顾涌地溜出去,然后留下一句咪咪喵喵的话:“吓我一跳。”
“扑哧。”邵远年在笑,她能想象到他笑起来的时候漂亮的喉结在那滚动,还有清新的吐息。
“笑什么?”姜青杳用手扒拉扒拉自己的刘海,将跑错地方的碎发理正。
“笑你,像小猫一样。”邵远年眉眼柔和地看着蹲在那里像是小蘑菇一样的她。
许是这样蹲在地上,两个人小小的模样,让姜青杳回到了过去她们窝在用沙发上的靠枕打造的小城堡里面的日子——那个时候她们就是这样蹲在黑黢黢的小地方,然后彼此相视相笑,姜青杳笑了笑,伸出一拳不痛不痒地打到了邵远年的腿上:“那就吃我一记喵喵拳!哈!”
突然,她发现裤子口袋里的一个东西硬硬的,硌着手有点微微的疼:“是什么东西?硬硬的。”
“钥匙。”面前的人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来那把有些生了锈的钥匙,在月光下晃动。
-
“吱呀——”
生锈的钥匙在手电筒的打光下塞进了钥匙孔里,扭动了几下像是卡壳了一样,再左右扭转了一下,门终于开了。破旧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没有封闭的旧楼栋里怪吓人的。
姜青杳摸了摸身上起来的鸡皮疙瘩,发现邵远年倒没有什么害怕的,于是问:“你不怕?”
她刚刚看过了,她们拿着钥匙来到之前住着的这栋楼黑漆漆的,根本没有一户人家住在这里。
“不怕,”邵远年很诚实地摇摇头,“又不是凶宅。”
被“凶宅”两个字吓到的姜青杳赶忙扒拉住邵远年要进入房门的身体,赶在他前面进了房子,然后按了按开关——“咔哒”“咔哒”只有简单的声音回响,没有一丝亮起来的灯光。
“这的灯坏掉了,但是客厅的灯是好的。”知道姜青杳害怕,邵远年把手电筒交到她手里,然后寻着月光在旧屋子里摸索着,没几秒,客厅的灯打开了,这栋楼唯一的光源亮起来了。
“你怎么这么清楚?”灯打开了,害怕的情绪减少了一点,姜青杳把手电筒调到最小的光,然后学着小时候像指认犯罪嫌疑人一样地对着邵远年,“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前不久我看有人出售这个房子,就买下来了,然后把家里都打扫了一遍。”说着,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来一把钥匙,在姜青杳面前晃了晃,“这个是我之前住的那个房子的钥匙,对门。”
脑袋里宕机了一瞬间,然后追悼会过后的那些事情一一串联起来,姜青杳的睫毛像是蜜蜂扇动翅膀一样快速眨着,这是她有些懵的时候的下意识的小动作,然后她才开口:“可是,为什么呢?”
原本还在找客厅的遥控器的邵远年转过身,眉眼温柔地看着她,声音醇醇:“虽然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但是承载记忆的载体还在。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够让你回到过去的房子里,你会快乐一点。”
老旧的电视机响起来了,滋滋的,播放的是猫和老鼠,用的是光碟机。
还在发愣的姜青杳就被邵远年拉到了沙发上坐下,沙发还是以前的沙发,红色的真皮沙发。小的时候她们常常在沙发上蹦来蹦去,有一块沙发的弹簧被她们崩坏了。她摸了摸,是左边这个。
真皮沙发没有以前那样润滑了,摸起来有些糙糙的,毕竟是千禧年那一年的沙发,距离现在少说也有九年了。姜青杳靠在了沙发背垫上,环顾四周,发现大概的都没有变,只有掉了皮的墙,还有一些斑驳的痕迹,和各种缩小版的家具在告诉她“你回来了,但是一切都变了”。
心里有些感慨,她其实常常做梦梦到过去的事情。
“邵,唔!”刚想喊邵远年的名字,一颗爆米花就这样被塞进了嘴里。
她讷讷地嚼了嚼,将焦糖味的爆米花吞咽下去,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几天买的,我叫人提前放在家里了。”知道她的疑惑,他淡淡地笑着说。
刚想问怎么准备的这么齐全,姜青杳就闻到空气里一股香香的烤红薯味道:“烤红薯?”
点了点头,邵远年起身走到饮水机那里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对,还要半个小时差不多。”
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姜青杳才想起来刚刚的话:“不对,你有钥匙干嘛还让我们跟做贼似的?”
被姜青杳戳破,邵远年挠了挠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要是你早就知道我有钥匙的话,我的惊喜计划就白费了。”看着眼前的人真诚的眼眸,姜青杳撇了撇嘴:“好吧,原谅你了。”
-
微波炉旋转的暖黄色灯光在姜青杳和邵远年的面前灭掉了,“叮”的一声响起,姜青杳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微波炉,香喷喷的烤蜜薯让整个空气都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香气,她仔细嗅了嗅。
“好香。”说着,姜青杳就打算伸手去拿,被邵远年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了。
温热的肌肤触碰到冰冷的手背,阻拦她直接伸手去拿后,邵远年的手就收回来了,但是姜青杳怔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邵远年的手触碰到她的手的时候,她感觉心跟火燎了一样。
「寂寞的燃烧。」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这句诗词里的话,讷讷看着邵远年。
邵远年并没有发现姜青杳的走神,而是拿出厚厚的烤面包用的手套套在手上:“小心烫。”
“啪!”突然的一声,家里所有的电都停了,屋子里黑黢黢的。
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漆黑,姜青杳有点被吓到了,下意识伸手去抓邵远年的手。
“别怕。”黑漆漆的环境里,邵远年的声音响在耳畔,她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
她其实并不怕黑,只是在叶知舟离开之后,她就有点害怕一个人在黑暗的环境里待着了。
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姜青杳的世界又亮了起来,邵远年将手电筒立在地板上对着天花板:“这样会不会好一点?”说罢,他抬眸看向姜青杳,温柔的眸子里写满了对她的担忧。
“嗯,好多了。”姜青杳点点头,下意识想要扶扶眼镜框。
视线下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邵远年的手不放。
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本能地向后退,脊背却撞上了柜子的一角,以为头也会撞到桌角,姜青杳有些吃痛地“嘶”了一声,然后就等待疼痛的加剧。结果没想到等到了温热的手掌护住了她的头。
眨了眨眼睛,姜青杳抬眸看到蹙着眉表情担心的邵远年,发现距离近得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毛孔,脸就这样慢慢被粉色爬满。意识到距离有些近,邵远年的脖颈也染上粉晕,慌忙退了退。
“还好吧?”邵远年柔和的表情在灯光下像是染了一层光,“会不会很痛?”
“……嗯,还好了。”姜青杳说话间感觉心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有些不敢看邵远年。
顿了顿,还没有察觉出心思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波澜,姜青杳开口说:“走吧,吃红薯去?”
老旧的小区停电是常态,那个时候点蜡烛只会觉得有些浪费,家里很少会用到蜡烛,停电不点蜡烛去看看月光就成为了姜青杳一家的习惯。现下,她们跟小时候一样,搬着椅子坐在阳台。
将流着蜜的红薯皮剥下,橙红色的带着一点点焦糖的红薯就露出来了,姜青杳咬上一口发现特别甜,像是在吃焦糖味的爆米花甜丝丝的,感觉自己的心也变得甜蜜了起来。她特别喜欢吃烤焦的那部分,有点脆脆的又有点带着糊味的甜,这个蜜薯就是这样的,没想到邵远年烤得这么好。
带着蜜的暖意温暖了姜青杳的肠胃,她感觉心里特别满足,前所未有的满足。
“邵远年。”像是被温水融化的冰块,姜青杳的一角被柔软地碾开。
“嗯?”听到她的声音,邵远年扭头看向靠在椅背上的姜青杳,轻声应和。
“要是一辈子都不会长大就好了。”姜青杳望着天空的漫天星辰感叹道。
“我曾经是这样想的,现在觉得长大好像也还行,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顿了顿,她继续说。
“嗯?为什么?”有些疑惑,绿色的瞳仁就这样温柔地看着姜青杳。
“因为,兜兜转转,我和你又见面了。”姜青杳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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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蜜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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