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下我妈后,姥爷就走了。所以对唯一的女儿格外溺爱,就连我,也是说不得的。”
白楠往土灶里添上几根柴,锅底的水开始冒泡。
“你想听的话,我用普通话。”
她见许昕听得认真,专门改了口音。
“听我姥说,我妈跟着她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连这房子,也是我妈嫁了人才有钱请工匠盖的。所以我妈结婚后再没回来看过她,她也不怨,只电话越打越勤。”
白楠突然起身:“你应该没见过那种电话吧?我找找...”
许昕看着她在另一间放杂物的屋子里转圈,几分钟后提溜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回来了。
“我刚来时,也是第一次见这种转轮拨号的电话,当时觉得可好玩了,可惜一直没人接听,就被姥姥收起来了。”
她把食指卡进一个个洞里,依次拨着数字,等话说完才骤然想起这个号码黄莹早就不用了。
“不,我在博物馆见过。”许昕反驳。
白楠闻言回过神,面色有些尴尬:“哦,哦,是我见识少了。”
此时锅里开始发出咕噜噜的滚水声,她忙将灶上的锅抬下,把滚水倒进三个不同的容器里。
“这是给你洗脸洗手的,这个桶很干净,你可以拿瓷杯舀来喝。要是想泡脚,那个塑料盆里的水随便你用。”
她尽量把话说得大气些,这也是姥姥教的。
“楠楠,来人都是客,一定要好好待客,这样才算是有礼貌的小孩。”
当时的自己正躲在姥姥身后,好奇的望着一身崭新牛仔衣的白狄,那是自白狄出生后,姐弟俩的第一次见面。
“妈!我快渴死了,给我弄点水啊!”
黄莹和白华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此时她正捏着嗓子跟姥姥说话。
“妈!她就是姐姐吗?”白狄走到白楠身前,用细软的食指指着她,奶声奶气的问。
她还记得黄莹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说:“对,她就是你姐。...妈!快点,我和华子还有事呢,等会儿就得走!”
“咋这么急啊?就不能多待几天?”
姥姥赶紧从厨房把暖水瓶提了出来,边说边往女儿的瓷杯里倒。
“妈!我不喝热水,这天儿都热成啥样了还倒热水!我要喝凉水。”
“莹儿,你不说老家都有井吗?井水肯定凉,带我瞅瞅去。”
白华突发奇想,姥姥为了两人留得久点,自然乐意。
她领着两人往后院去,客厅一时只剩白楠和白狄。
俩半大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六岁,很快就玩到一起去了。
“我当时就是在这见的白狄第一面,当时的他比我矮半个头,可身上的牛仔衣、牛仔裤,还有他脚上的小皮鞋,统统发着光。”
白楠琥珀色的瞳孔里泛着空洞,好似陷入了很深的回忆里。
“我明明没把这份渴望说出口,可白狄就是看懂了。他脱下小皮鞋递到我脚边,一脸开心的说‘姐姐,你喜欢的话我送你~’。我还记得自己小心翼翼的问了句‘那你穿什么?’”
说到这,白楠噗呲一声笑了。
她扭过脸问许昕:“你知道他回我什么吗?”
“什么?”许昕不自觉问出了口。
“他说,没事的,我有一整个鞋柜的小皮鞋!妈妈说我喜欢的话,还会继续给我买!”
白楠又扭过脸,手上用力撇了根桑树枝丢进灶火里,片刻沉默后声音哑着说: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鞋柜’这个词,姥姥家没有鞋柜,只有条凳,我能穿的那两双鞋也没有鞋柜放,都是摆在床底下的水泥地上。”
似乎是觉得气氛太压抑了,白楠后面再没提过她的童年,只轮着烧了三锅热水,将屋里能用的桶或盆,统统倒满了水。
直到夏雨渐歇,她才终于停下。
“我出去走走。”
她想在桑树上寻几只蝉,毕竟饿了很久的肚子一直在抗议,再说许昕应该也没进食。
小时候吃过姥姥用菜籽油炸的蝉,一进口就咯嘣脆,超好吃。
如今屋子长时间没用了,油肯定是没有,不过架个火烤出来的应该也不差。
天还灰蒙蒙着,正是蝉嗡鸣的**。
她用手表发出的微光,认真寻着蝉的身影,围着树绕了差不多三圈,手里才多了一只。
“没我想象中简单。”
她有些丧气,明明姥姥一会就能抓十几只的。
许昕跟在她身边,用手机的手电筒打着灯,刺眼的灯光照在树干上,没一会儿手里就多了四五只。
白楠很是惊奇:“你怎么捉的?”
他先是把蝉都放进白色衬衫胸前的口袋里,用手紧紧捂住后才回她:
“虫子趋光,你手表太暗了,不过总体还是我技术比你强。”
白楠嗅到他话语中的小小得意,遂故意呛他:“是吗?那你跟我换,我肯定捉的比你多!”
谁知激将法对他根本没用,许昕淡淡开口:
“想得美。”
两人绕着树捉到天边翻起鱼肚白,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屋。
“你会烤吗?”白楠掏出裤兜里的八只蝉,利落的摘掉翅膀和腿。
许昕闻言有样学样,将二十只蝉一一去除翅膀和腿后,排列整齐的摆在条凳上。
为防白楠偷拿,用牙签串上后又多数了一遍。
“小气,我刚捡的明明是从你口袋偷跑出来的蝉。”白楠见他如此不信任自己,不免辩解两句。
“呵呵。”他回。
蝉全部串好后,白楠又从杂物间拿出一片铁网,边在盆里洗刷边说:
“这是我姥特意找铁匠打的,我没来之前,她都直接放灶里烧,什么红薯啊、土豆啊直接连泥带皮丢进去,熟了后那叫一个香啊~”
她回想起红薯的香甜,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许昕瞥她一眼:“我刚提议骑摩托去镇上吃饭,你自己拒绝的。”
“......”她是不愿被村里人发现,毕竟天快亮了,村里人又起的早。
不消一会儿,蛋白质的独特香味猛地散开了,白楠赶紧捏了一小撮不知哪搜刮来的辣椒粉,均匀地洒到蝉身上。
“咕咚”两人肚子同时发出声响。
白楠咳了一声后,淡定用牙签翻面,肉香瞬间更浓了。
“行了吧?”许昕难得有点着急,实在是太饿了,他们都将近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白楠捏了根牙签,把蝉送进嘴里快速嚼了嚼。
“熟了熟了。”她被烫的大着舌头说。
许昕见她下肚,立刻也捏了一只丢进嘴里,片刻又张开嘴大声呼气。
“...烫、好烫。”
“嗡嗡嗡”
两人正吃得不亦乐乎时,白楠腕上的手表又开始震动起来。
“还不接吗?”许昕边往嘴里丢蝉边问。
白楠摆摆手:“从医院出来前,你不是跟宗爷爷说过了嘛。”
“父母毕竟不一样。”
“在我这没区别。”
“可......”
“诶!你别抢我的!”
许昕一时不察被白楠抢走了一只蝉。
白楠连忙丢嘴里嚼:“唔,我的不够吃嘛——”
“你!过分了。”
许昕眼见她又抢走一只,顿时急得直接上手拽住她胳膊。
“诶别别别,疼,我松手就是了。”
白楠皱着眉做假痛状。
许昕犹疑之下松了手,谁知白楠假痛盖以诱敌,见他上钩,立刻又抢了两只送嘴里。
“白楠!!!”
天色大亮,日头正盛。
空气里开始透着燥热,然两人已感受不到了。
他们此时正在乡间小路上疾驰,迎面而来的风还掺着清晨的丝丝凉意,白楠抱着许昕的腰,将头歪进他鼓起的衬衫里。
只是回程的路上,她就已开始怀念起刚才的肆意了。
那种不用戴着面具,随心所欲的说心中的话,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将内心的秘密全然揭示的感觉,太自由了。
她第一次不怕暴露贫穷会让别人瞧不起,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谈起已去世但很爱她的姥姥,第一次不带偏见的讲述着自己的童年。
许昕是个完美听众,只倾听不陈述。
他不会将自己的观点强加在她身上,这让白楠觉得自己说的话好像没什么大不了,自己以前的痛苦也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她变得从容了。
无论是面对自己,还是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