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步闲庭心道,他这下搞明白为什么李婵会找上自己了。
李婵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云山十二寨不必我多说,闲庭刀自是最熟悉的。”
步闲庭手指敲着闲庭刀柄,没应声。
李婵则整理了一番发髻,留给步闲庭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后向着门外走去,推开门后又道:“宁王若死,这凶手的锅罗氏可是能随便扣给别人的。你说仇桑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会不会借此机会肃清寨中敌对势力?”
步闲庭低垂着眼帘,手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闲庭刀。
“闲庭刀重情重义,想必不会眼见着云山十二寨沦为傀儡。”李婵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一句话轻悠悠地落在风中,险些听不到。
“掷春殿会助你一臂之力的——还要劳烦闲庭刀,暂且从地府里爬回来一阵儿了。”
……
行宫内部错综复杂,又有罗氏巡卫,任何风吹草动都显而易见。
掷春殿的地图上重点标注了十余个偏远的院房,也不知李敬川究竟被罗氏软禁在了哪间屋子里。好在掷春殿人一个个身法了的,竟是一路躲过了众多巡防守卫排查了过去。
庄客离本该留在皇帝寝居附近护驾,只不过小皇帝临时又被太后叫去耳提面命,比起守在外头浪费时间听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枭翎大人直截了当地留下几个心腹守卫后便一同去搜寻宁王踪迹。
太后不可能不防他们——饶是不知道掷春殿这股暗中的势力,罗氏一脉也心细如发,行宫中的眼线也绝不只有在明面上巡逻的那些守卫。
庄客离利落地敲晕一个暗哨,环视一圈确认没有盯梢的人后才从阴影中走出来,两个同样戴着面具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道:“东西二厢房都搜过了,并无宁王踪迹。”
庄客离不作声地点点头,又指了南边的一个方向,示意再去排查下一个地方。
二人低声应了一句“是”。
三个人如同鬼魅般在光天化日下行走,眼神一晃间只能看到模糊的黑色衣摆,再细看时早就没了踪迹。
年轻的枭翎动作极为迅捷,哪怕是掷春殿中经历过层层选拔的人都必须全神贯注才能跟上,否则一个走神就找不着他的背影了。
可下一秒,庄客离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二人跟在他身后也立马停了下来,险些要撞到自家枭翎背上。此处是行宫偏远处的宫道,两排宫墙高高耸立,墙面攀附细密的裂纹,一看就是有了好些年头。
而与此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
二人心下一沉,全副武装地将手搭在武器上,越过庄客离看向不远处——
十余米开外的地方正站着一个人,一手搭在腰间的长刀刀柄上,背对着他们的身影单薄却诡谲。
那人的脚下正躺着三个人——在不在喘气尚且不知,但有一个已经□□脆利落地削掉了一只手,那只断手被扔到了墙角,似乎还抓着什么东西。
庄客离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身后两个掷春殿的同僚蓄势待发,只要自家枭翎一个点头就能冲上去将那来路不明的家伙碎尸万段。
不,这位年轻上任的枭翎手段狠绝,估计都等不到他们几个出手就能解决问题了。
而不远处的那人像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缓缓转过身,脸上竟是与三人同样覆盖着纯白的面具。
庄客离身后的两人略略卸下了些戒备,但还是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对方——掷春殿中人不算多,彼此虽算不上熟络,但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他们先前却是从未见过。
那人用脚踢了踢地上失去意识的倒霉蛋,道:“不是宫里的人,是从外面混进来的。”
两个掷春殿同僚拿不定主意,见那奇怪的家伙朝庄客离搭话,手又不免抓紧了几分腰间的武器。
做什么?此人与枭翎大人相识?
还是障眼法?
空气一时凝滞了下来,而就在这种时候,庄客离却忽然朝着那奇怪的面具人走了过去。
两个跟在他身后的人登时警觉起来,均是俯低了身形虎视眈眈——然后他们就看见自家杀伐果断的枭翎用一种几乎是雀跃的声音说到:“见过殿首大人了?”
对方不以为意地答话道:“见过了——这两个家伙守着里面那间厢房,我查过了,没东西。”
庄客离道:“障眼法,罗氏在引我们现身。”
那人道:“还有别的办法了吗?没有,那就只能一间间排查过去。”
“掷春殿的动作很利落,暂时不会被他们发现。”
“这话倒是不假,但你瞒不了多久,罗氏的援军今晚就会抵达碧横江,届时只会更麻烦——说回这几个宫外来的家伙,他们是罗氏的外援?”
“云山十二寨的人。”
“……哈,我就知道,那仇桑那老狐狸也来了?在什么地方猫着准备坐收渔翁之利?”
“不出半炷香,我的人会找到他的下落。”
“好好,不愧是你。”
那两个掷春殿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枭翎你一言我一语地和陌生男子聊起来,甚至把一些机密情报当作闲话家常似的说了出去,末了终于注意到严阵以待的自己人,隔着面具似乎投来了一个疑惑的视线。
“继续搜查。”庄客离下了指令,“东边巡守会变多,小心行事。”
那两人挪了挪脚,然后带着三分疑惑消失在了阴影里。
步闲庭静静地看他们离去,叹了口气后伸手想摘下脸上的面具,却被庄客离按住了手。
“宫内危险。”他说得一本正经,“不要贸然行事。”
步闲庭觉得好笑:“你哪里来的脸面说我——在你那两个下属眼里,你刚才可是办了天大的一件蠢事。”
庄客离不答,只是半蹲下身去瞧那只被闲庭刀削飞了的断手,用刀鞘抵开了沾血的指头。
是一枚令箭。
步闲庭环臂站在他身后,本来在等庄客离多问些别的,不过后来想想这个事事把掷春殿放在第一位的枭翎也没那个闲心多问些什么,便开口道:“是罗氏的信物,我见过拿这玩意进来的。”
“混进来了不少人。”庄客离道,而后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一个好地方毁尸灭迹。
步闲庭顿了顿,而后单刀直入道:“陛下想要我做什么?”
庄客离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把那两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扛起来后朝着一处无人的院落走去:“何出此言?”
“得了吧。”步闲庭跟在他身后,“若不是最上头那位的旨意,我怎么好端端会入局?”
庄客离道:“因缘际会,机缘巧合。”
步闲庭几乎想踹他一脚:“这话你自己信吗?”
庄客离把两个云山十二寨的家伙抛在了院子角落里,道:“你素来比我聪慧,又怎会看不出?”
步闲庭:“……我是不会管云山十二寨的,拉拢我也没什么好处。”
“好处不少。”庄客离如实答道:“比起仇桑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二当家,云山十二寨中的大部分人还是会认你这个前寨主的儿子的。”
步闲庭道:“我凭什么要让他们认我,只要我一口咬死我与步平康没关系,你们谁也奈何不了我什么。”
庄客离似乎看了他一眼:“可是你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你已经出现在这里了,就代表无论如何都入了这局了。
“步唯情深意重,定不会将云山十二寨弃之不顾。”庄客离道,“殿首——宁王大人的原话。”
步闲庭顿住了,沉默许久后才哼出一声讽刺的冷笑。
“……要杀我的是他,要用我的还是他。”
他不顾庄客离劝阻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面具下那双眼睛像是燃起了灼人的星火,久远之前的恩怨卷土重来,简直要将人吞噬殆尽。
“结果到现在还需要我来救他。”步闲庭近乎是咬着牙说道,“还需要我一个被掷春殿追杀近十年不肯罢休的叛徒入局。”
庄客离没有说话——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没有回答步闲庭任何一句话。
“步府的血海深仇便如此被他弃之不顾了?”
“长达七年的欺骗隐瞒,便如此轻而易举地翻章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看向庄客离,仿佛在透过枭翎挺拔的身形看向数年前那个崩溃恸哭的少年。
步闲庭轻声道:“步家全府上下十七条性命,皆因他亡于我手。”
“上至七十岁老仆下至步家三岁稚儿,无一幸免都死在了那里。”
“可是你们叫我活着,叫我继续活在掷春殿中。”
他抬眼看向一言不发的庄客离,“锵”地一声闲庭刀出鞘。
“我从未与你讲明白过这件事情,我也不想与你讲明白这件事情,这些年来对我手下留情,我便当作是庄惟念及搭档情分。可如今李敬川不依不饶又要让我入局,那些旧账便必须拎出来重新算明了。”
“庄惟,七年前你追杀我五天五夜,折断闲庭刀废我一身经脉功法——这笔账,你打算什么时候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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