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可惜,本该禁足在紫宸殿的鸿宝竟不见踪影,不知又偷溜去了宫中哪处玩儿。

景仁帝摇头失笑,还有政务在身,并未多留。

恭送景仁帝离去,仲孙皇后脸上笑意褪去,显露忧虑之色。

孙嬷嬷扶她回到殿中,在小榻上坐下,屏退左右,主仆二人悄声说着体己话……

等到鸿宝被宫人寻回来,仲孙皇后已然平复心绪,板着脸将鸿宝训斥一顿,提及朝堂上的事以作警醒,只是有意掩去了柳池楼的部分。

仲孙皇后既不愿鸿宝与柳家人结怨,也不愿鸿宝与柳家人——尤其是与柳池楼过分亲近。

鸿宝听着已有法子应对那些风言风语,两眼放光,“儿臣可以出宫了?”

仲孙皇后摇头,“你且在宫中多待些时日,等到事态平息。”

鸿宝一下泄了气,蔫蔫地回到寝房,想着自己竟被扣上招引天灾的帽子,实在气不过,从小榻上爬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天,“本公主若能引灾,就引一道天雷,劈死那些个敢骂本公主的坏人!”

夜里。

城南一处隐秘的别院中。

一众朝臣偷偷聚在一处,围着长案,盘腿而坐,复盘着今日朝堂上的事。

胡太尉坐在上首,脸色铁青。

今日,他豁出一条老命,演那样一出大戏,竟然让柳池楼那毛头小子,三言两语给泼了凉水。

赵仕廉跪在一旁,殷勤伺候,见着胡太尉手背上的针眼,瞥着嘴角扭头忍笑。皇帝真是狠呐!派去太尉府的小太医,生着一副对眼,人看着傻呆呆的,给胡太尉扎针顺气时,一针错三次,扎得胡太尉惨叫连连,杀猪似的。

胡太尉将茶杯撴在案上。

赵仕廉吓得一哆嗦,收住笑意,埋下头去。

胡太尉将目光扫视众人,不包括官位太低,只配端茶倒水的赵仕廉。

倘若今日成事,庆功宴上,冲锋陷阵的赵仕廉也能有个一席之地,偏偏今日吃下一场败仗……

众人战战兢兢,面面相觑,拱出一人安抚:“太尉息怒。”

胡太尉消不了气,何况他也是听令行事,此事不能就此作罢!

鸿宝公主必须得招驸马!

招的驸马必须是……

“太子太傅许是已知咱们的用意,故意阻碍!”

“嘁,柳由的这个儿子真是挑剔,二十又八的年纪,仍旧不曾婚娶。鸿宝公主虽然性子骄纵些,好歹也是京中第一的美人!”

“柳池楼若是好色之徒,事情就好办多了……”

做了驸马便做不得太子太傅,做不得将来的帝师。

让小太子失去一位良师,才是今日朝堂闹剧的真正目的。

胡太尉等人早已筹谋此事,恰逢京中妖风肆虐,正给是个契机。

先以天罚逼得皇帝应下为公主择选驸马一事。

再以“公主尊贵无比,驸马需得是人中龙凤,才不委屈公主”为由,将柳池楼装入瓮中。

皇帝宠爱公主至极,必定也觉着,旁人都是草包,狗屎,只有他的心腹爱卿配得上他的心肝宝贝。

……

柳池楼一心想要前程,怎肯轻易坐入瓮中?

“何况,据说——薛家小郎君已为鸿宝公主倾倒……”

柳池楼一向沉稳持重,又怎会与亲外甥争女人?

商讨陷入僵局,一众大臣脸色凝重。

赵仕廉咕噜噜转着眼珠,凑上前献计,“太尉何不换个思路——”

胡太尉:“此话怎讲?”

赵仕廉:“公主深得圣宠,若是非要太子太傅做驸马,圣上会不答应?”

既然在柳池楼身上不好下手,不如在公主身上下工夫。

瞧不上赵仕廉的大臣,不以为然,摆手摇头,“公主当街卸车,必然是十分厌恶柳池楼,又怎会让其做驸马?”

遭受鄙夷,赵仕廉心生恼意,又怂又大胆地呛声:“小娘子的心思,四月的天,千变万化。”

大臣讽刺:“赵谏议,你很懂小娘子的心?”

赵仕廉一下子噎住,对上胡太尉的目光,只得呵呵笑着,“下官不敢说很懂,只是略知一二。”

他知道个屁,他家里只有个半老徐娘,与小娘子谈情说爱,已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也是小娘子一眼看中了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他,非要嫁他为妻的……

但赌一口气,他不懂也得装懂。

胡太尉一拍桌案。

赵仕廉被委以重任。

“你若能让公主心悦太子太傅,本官必不少你的好处!”

赵仕廉立即五体投地,感恩戴德。

有人好奇,问他要用怎样的法子。

赵仕廉一时哑然,捂着肚子,夹着屁股屎遁了。

在茅房中躲了一阵,赵仕廉怕再回去让人问漏了馅,便借口一时不小心,袍子上沾了屎,托仆人入会堂帮忙请辞,自己先行离开,刚出别院,便听得一声霹雳。

回头一看,一道青光闪电劈在会堂顶上,吓得他张臂,曲腿,一个踉跄。

……

朝廷重金出击,蜀地、京城的灾情很快平息,两地百姓便将鸿宝奉为神祗,蜀地从前盛行打牌,如今盛行为鸿宝公主祈福和打牌,京中从前盛行斗鸡,如今盛行为鸿宝公主祈福和斗鸡。

鸿宝一下子便从皇帝的心尖宠变作百姓的福气神。

为此,鸿宝很是得意了一阵,她就知道,父皇一定能将欺负她的坏人收治得服服帖帖的!

民间的风言风语销声匿迹,鸿宝以为自己理所应当重获自由。

可是仲孙皇后仍旧不许她离开宫闱,仿佛宫外有吃人的野兽等着,只要鸿宝一出宫门便会被其一口叼走,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

鸿宝不知母亲这回为何如此“不讲理”,赌一口气不理人了,憋在宫中,日复一日,只觉闷闷不乐,整日在紫宸殿中鼓着小脸踱来踱去,像被点了火的小炮仗,这里噼里,那里啪啦。

仲孙皇后正绣着什么,望着鸿宝出了神,一不小心,针扎在手上,冒出血珠子。吃了疼,仲孙皇后拧起眉头,掐住手指,心中愈发惴惴不安了。

垂着眼眸思忖片刻,仲孙皇后再看女儿时,眼中似乎将要生出一双手去将其拥住,紧紧的,紧紧的……像是唯恐一松手,女儿便会猝然消失,再无踪影。

三日前,国舅仲孙直来过,人前有礼有节的嫡长兄,人后从来不给庶妹好脸色,数十年如一日,哪怕庶妹已是国母。

“十年一回的万寿节将至,金戎国会派使臣前来贺寿,顺带请婚。”

“兄长……”

“让鸿宝嫁给金戎王,为太子助力。”

仲孙皇后面色惨白。

鸿宝若是嫁去金戎国,只怕是死生难见了。

思量再三,仲孙皇后此生第一次生出忤逆嫡兄的心思,打算在万寿节前为鸿宝物色一位驸马……

*

坐在紫宸殿外的白玉阶上,看着宫人们来来去去,鸿宝心里烦死了。

讨厌,讨厌,瞧着什么都讨厌!

天也讨厌,云也讨厌,人也讨厌!

母后最最最讨厌!

想着,鸿宝扭回头,嘟着嘴瞪一眼,又扭回头来,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两只小手托着白嫩丰腴的两腮。

宫人勾着身子在一旁守着她,劝道:“公主,起来吧,地上凉。”

鸿宝皱皱鼻子,“凉死我算了,反正母后想我老死在宫中,老死还不如凉死呢!”

宫人惶恐,“哎哟喂,公主千万别说气话!”

鸿宝娇哼一声,就说,就说,不说气话,她也会被气死。

俩宫人对视一眼,也是哭笑不得。

不远处,一只三花猫在矮墙上走着,来了宫人捉它,它便纵身一跃,落到宫墙另一边去了。

鸿宝瞧着,心想,她若也能像这猫儿一样翻出宫墙,就好了。

可是,宫中巡逻的武卫将各处都防备得死死的,她便是想翻,也寻不着一处空子,真讨厌!

恰巧这时,一众武卫在远处经过,鸿宝瞥见一张熟脸,诶,那不是薛郎的朋友嘛!

眼珠溜溜一转,鸿宝忽然站起来,把俩宫人吓一跳。她也不管,直冲冲就去了景仁帝平常处理政务的延英殿。

殿中,柳池楼也在。景仁帝正问着小太子近日的功课如何,脸色严肃,永安虽然已很优秀,但比起珣儿来,还是差一些。想到被自己下旨流放千里的废太子李珣,景仁帝心中悲戚,幽幽长叹一口气。

宫人传话,说是鸿宝公主来了,景仁帝脸上阴霾顿扫,露出笑来。

柳池楼垂着眸子,眼睫微颤。

“父皇!父皇——”

鸿宝风风火火入殿,瞧见柳池楼的身影,脚步微顿,瞪他一眼,才奔到景仁帝跟前。

景仁帝笑容更深,不等鸿宝开口,便说:“若是为出宫而来,你得先得你母后允许。”

这些日子,鸿宝没少来缠他,求着出宫,他并未应允,一则因为知晓皇后不愿鸿宝再惹上祸事的良苦用心,二则是为能够日日看着他最喜欢的小公主撒娇讨宠,也很高兴。

鸿宝嘟嘟嘴,她就知道,父皇向着母后,所以她今日来,不是为求父皇允许出宫的。

“儿臣想上北衙禁军,瞧一瞧薛郎。”

鸿宝眼中掠过一抹狡黠的光。

薛郎是武卫将军,负责调遣宫中武卫,只要薛郎肯帮她,她便能寻着机会翻出宫墙去……

闻言,柳池楼眼睫再一颤,敛着的眼眸,不知其中是何情绪。

景仁帝收了笑容,防备地说:“那小子的伤已好得完完全全,用不着看了。”

此时,在他眼中,薛雁北像个拿着糖的人牙子,包藏祸心,就要拐走他最最心爱的小公主,实在是可恶!

鸿宝抱住父皇一条胳膊,轻轻摇晃着,“薛郎的伤虽已好了,但留下一条好难看的疤,求父皇赐一罐玉容冰肌膏,儿臣给薛郎送去。”

柳池楼眸色暗了暗。

景仁帝酸溜溜哼一声。

那日鸿宝在北衙禁军拉薛雁北入营舍脱衣看伤的事,他是知道的,也是他下令,严禁武卫、宫人将此事泄漏半句,在他眼中,鸿宝一点错没有,错在薛雁北腰带太松!若非看在柳太傅的面子,他定不轻饶薛家那小子!

鸿宝不依不饶地扭着、求着。

景仁帝终于松口,应下赐一罐玉容冰肌膏给薛雁北的事,却不让鸿宝亲自去,“正好,太子太傅在这儿,让他给薛将军送去。”

顺便让太子太傅好生教训一下他的外甥!

柳池楼领命,携着御药前往北衙禁军的军营。

一道娇声喊住他。

鸿宝气喘吁吁追到他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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