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就这

而柳素确实也如胸口揣了一只小兔子,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并不住打眼去偷瞧景欢,只他坐得不动如钟,仿佛事不关己。

槐娘这回寻的人,心理素质也太强了些。

山顶上好久没这么喧闹了,柳伯大约又去了什么地方野钓,行踪总这么不定,只不过柳素心里也没指着他,柳伯除了功夫好些,人情世故却是一点也不通的,找他还不如靠自己。

景欢掐算着时间,估摸着州府卫队寻到此处来的用时,就在这一时半刻间。

他抖了抖袍袖,拿眼觑那女匪,见她神色不定,一幅心虚的样子,直觉得是女匪因做了坏事,害怕被官府抓住。

若是往常,他从不为这等小角色劳心伤神。

顾九州进来的时候还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只是才刚踏进这间用来锁人的破房间,立马便吓得面如土色。

他看见了什么?顾九州不住地用官服擦眼,只是这等动作实在太过不雅,他后头跟着的卫兵一边掉头,一边不住地咳嗽,意在提醒自家大人稍稍注意些影响。

顾九州却觉得,这一切真是太玄幻了。那位整个大岳朝身份最尊贵,即将被封为太子的人,竟然被关在了此处?!府卫日前才来报说,殿下动身回了随州,想是不日就要举行太子的册封大典了。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殿......”殿下两个字还没叫出口,顾九州就被景欢一个眼神给震住了,不敢再往下讲,他也是长久混迹于官场的狐狸,最是懂得揣测上司心理,顿时便直觉是殿下不想暴露身份,便忍着一字不发。

景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抖了抖袖袍,走到他面前,躬身道:“顾刺史,殿下已动身去了随州,留下我在此处处理一些小事,不料中途出了些岔子。”他眼光轻飘飘地,如软刀子一般落到一旁的柳素身上,平白吓人一哆嗦。

顾九州也吓了一跳,这位天之骄子给自己行礼?也不知事后会不会被二殿下给灭口。他心里不无恶意地想着。

殿下与他虽同处沧夷,可是以殿下的身份,却也不是他寻常可以得见的,陛下不过迁宫数月,而在那之前,整个岳朝的中枢却是尽数在沧夷的,那些人统称为“京官”,与他们“地方官”可是不一样的。

只有能上朝堂的官员才能日日见到殿下,而顾九州,作为一个地方官,即便是在沧夷这样特殊的地方,却也是不常见到景欢的,况且景欢常年征战于外,在沧夷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多。

柳素眼珠子一转,虽为景欢的眼神所摄,可转念想到,这不过是个书生,不足为惧,便又死皮赖脸地黏了上去:“夫君原来还有别的差使,怎么都不同奴家说,害得奴家担忧了好久。”

她今日穿得齐整,瞧着确实像是大户人家家里娇滴滴的小姐,可是景欢晓得,这都是她装出来的。

而一旁的顾九州被雷得三魂去了七魄。

这可是沧夷,是陪都,老主子数月前才迁走,二殿下不是一直都在沧夷城的么,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几时听说过有了皇子妃了?

若是旁的殿下也就罢了,偏生是二殿下,他的妻子往后可是要为一国之后的,怎会是这么一个瞧着就很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顾九州看着景欢不大愉悦的脸,不敢搭话。

“你这女匪,我何时说过要与你成亲了?”他这回说的是真心话,往先那些才是虚与委蛇,如今人已不在屋檐下,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不必再迁就她。

柳素双眼瞪得老大,不敢置信:“你......你不是答应我了么?怎么说话不算话?”这人,先前不是说得好好的么,要替她打个掩护,怎么这会子就出尔反尔了!

太不像话!真是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等等......”然而,柳素似乎是意识到了些什么?“你说你是二殿下派来的?那你......可认得槐娘?”槐娘几时同那位二殿下扯上了什么关系?

似他们这般的商人,最是害怕和官家的人扯上关系,何况是天皇贵胄,一不小心得罪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柳素虽敬服二殿下的胆识智慧,却也对他这样的身份避之如蛇蝎。

景欢冷笑道:“我可不认得什么槐娘。”连听也没有听过。

柳素惊得捂住了嘴巴,又拍了拍额头,自言自语道:“难道真是我认错了人?”

这还是柳素头一回对那日的“劫人事件”产生了怀疑。说来也是奇怪,槐娘说那书生会穿一身蓝色衫子,结果她却是一叶障目了,如今再看,忽然明了,这人通身的贵气,便是被“错误俘虏”时,也是云淡风轻的一幅笑模样,怎会是寻常人?

对了,这人......

“你莫非以为......”莫非以为她真是一个女土匪?

景欢不理她,兀自问低头沉思,装作不在场的顾九州:“顾刺史,我那随从怎么没与你一起?”

顾九州茫然无措:“随从?殿......额,您的随从也在吗?”说完这句话顾九州就想把自己的舌头给拧下来,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二殿下是什么人,出门怎么会不带随从。

景欢眉头一皱,心想,竟然不是毓宁,那顾九州又是怎么找上山来的呢?

他自战后归来,在沧夷城也待了数月,却从来未听过这么个地方,可见这山匪隐藏得极好,而观这小女匪,一脸茫然,想来也是压根没想到,这处贼窝竟能被官兵捅了。

不过,就以其这么心大的姿态,景欢觉得,这简直太不正常了,怎么会数月都没有发现此处?

他怎会疏忽至此?

“竟然不是毓宁么。”他低喃。

护卫搡上来一个女孩,那女孩哭得梨花带雨,见了柳素的面立即拥上去:“小姐,呜呜呜,他们抓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顾九州道:“昨夜你鬼鬼祟祟地在平安里做些什么?”

小蔷薇被他这么一喝,又吓得眼泪直流,柳素虽也心里发怯,却她的性子是一贯爱强出头,尤其见不得自己身边的人受委屈,于是也大声冲着顾九州道:“你吼什么吼,我们家小蔷薇只是个小姑娘,你干什么对她这么吼!难倒就因为你声音大吗?”

阿爹是长安侯,她家又一贯与当地豪强交好,长安城中人又总说他们背靠着林节度使,是以柳素长大这么大,从来也不知晓什么叫退让,什么叫忍一时风平浪静。

顾九州倒真是被这小姑娘吓了一跳,平白被啐了一口唾沫,于是抹了一把脸道:“你这丫头,当真无礼,我是官你是官?看来得叫州府卫将你押回刺史府的水牢,叫你知道知道规矩!”

柳素看了一眼景欢,见他毫无反应,也是心中暗恨,然而输人不输阵,柳素昂起脖子,一幅悍不畏死的模样,不要命地挑衅道:“就这?”

这是顾九州生平听过的,最让他想揍死说话人的一句话。

对方竟然是个小姑娘。

被她唤作相公的二殿下,始终都没开口说一句话,这让顾九州稍稍放下了心,心中想着,大约二殿下也是被这臭丫头给摆了一道。

只是保险起见,他还是得问一问二殿下,若是真一不小心捅了马蜂窝,那可就不好了。

“您觉着......该怎么处理?”顾九州既要保持人前的威仪,又要尽量让二殿下觉察到自己话里的恭敬。

景欢不动声色,状似无意:“顾刺史言重了,这等事自然是由顾刺史自行处理。”

顾九州心头一喜,便又听见景欢继续道:“不过我有些私事想问一下这丫头,要暂居刺史府了,不知顾刺史觉得如何?”

他抬头望向顾九州,笑意微微,却始终不达眼底。

顾九州此前只在迁都宫宴上有幸见过景欢一面,然而私下里却听说不少他的轶闻。

景欢此人,面慈心狠,笑里藏刀,待图穷匕见,方知是谁死期——他往前不信,总觉得世人太过言重,景欢再怎样心机深沉,却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正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青涩时,纵使他身遭多事,却也绝不可能养成那样的心性。

可是如今,不过一个笑,却将他吓得几乎肝胆俱裂。

顾九州擦了擦额上的汗,再打眼去望向景欢时,才发觉自己刚才所见不过幻像。

景欢身遭,满是岁月静好,和光同尘的柔光,大约是——午间太阳盛了,透过窗牖,折射到屋里,又碰巧打在他身上。

只不过半边在光里,半边俱是阴影。

顾九州猛得想起,自己来此山中,是所谓何事。

“昨夜在平安里,发现了一具男尸,我的属下见这女子行迹鬼祟,疑是她所为,便一路跟着她到此山中,没想到,山中竟别有天地。”

其实顾九州也拿不准主意,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若说这里是民宅,那么也太偏僻了些,况且在山中建房,未得官府批准,没有房契官文,此处的人等同于落草为寇。

可是若说这里是山匪窝,却又着实不像。

顾九州早年也是随军剿过匪的,不见有匪徒如她们这般,一幅恬淡安定模样的,那些匪徒一个个莫不凶神恶煞,见了官兵恨不得生啖其肉。

所以思量之下,他决定这么说。

有句话叫伴君如伴虎,何况二殿下乎。

景欢自然知道顾九州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只是不想去计较,只抬眼望柳素,见她早已是神游天外,忽然问她:“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小蔷薇才不会杀人,她不被别人杀就不错了,况且是个男子。”她的小蔷薇胆子颇小,平时连鸡都不敢杀,更何况是人了。

“你们不是说昨晚上找到的那男尸的么,只要等仵作验过死亡时辰,再对一对小蔷薇进城时间,那么一切就真相大白了,你可别乱扣帽子给我们!”柳素气呼呼地说了这么一通,没注意顾九州的神色越变越差。

这些他当然也想到了,只是这小姑娘这么在二殿下面前拆他的台,真的好吗?

而且二殿下还变相地帮她说话,莫非两人真的......

打住!顾九州!再想下去脑袋都快没了。顾九州在心中如是道,只是眼神不断逡巡在景欢与柳素身上,只是碍着景欢通身的气势,不得已稍稍收敛了些。

“那么,便要请小娘子到刺史府上走一趟了。”他如是道,眼光瞥到景欢,见他面上并无滞色,稍稍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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