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楚

“主将。”

“事情都办妥了?”

“嗯。”

“既然来了,那就坐下一起吃饭吧。”

屋内的烛火散发着微弱的光,火舌忽大忽小,程题一言不发地拨弄着碗里的饭,桌上只有一碟不知从哪弄来的野菜。

徐烟放下已经空了的碗,“是饭菜不合胃口?”

程题摇摇头,“属下有罪。”

“有罪?”

“今日属下未经允许,目无军纪。擅自就打了人,属下明白,这样做并不妥当,容易伤了未收归民众的心。”程题单膝跪地,身子呈前倾状,头向下低垂着。

徐烟也不接话,“那再让你选一次,你会怎么做?”

“还是和今天一样。”

风拨弄着烛光,两人的影子摇摇晃晃地映射在墙面,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穿过耳朵,又跑了回来。

徐烟淡淡地笑了,一如往常那样,“我若是阻止责备了你,那才是伤了人心。”

“从开始带兵,跟着我的,从一个,十个,到最后成百,成千,再往上走,这些数字对我而言,并不是只意味着权力,更意味着责任。从这样环境下走出来的女孩子,在我们队列里还少吗?”

“这种情况下动手,作为主将,我不能这么做,作为上级,我必须这么做。所以说,我需要你替我这么做。”

一向寡言的徐烟接二连三地说了不少话,程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回答,“新老交接是常态,总有一天,我会走下这个位置。”

徐烟的语气像在叹息,抬头望着屋顶,横条的木块整齐的切放陈列着。幼苗长大成如此粗壮的实木,要面临经年累月的雪雨风霜。

程题回到住处,发现阿楚正逗着蛐蛐,黑褐色不大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楚姑娘喜欢蟋蟀吗?”

阿楚早就察觉到了背后细碎的脚步声,手上继续逗弄着蟋蟀,摇了摇头“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罢了。”

程题看着桌上各类题材的书原封不动的罗列在那。

“我不识字。”阿楚回头朝着程题笑了笑,“叫我阿楚就好,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阿楚的声音清脆,和她少数民族特征的脸庞组合成了一种独有的气韵,像青绿色的山水画。纵使是那可怖的疤痕,在她的脸上都变成了山脉远处错落着的褶皱

“我叫程题。”程题的眉眼深邃,鼻梁高耸,此时高高束起的马尾更显利落,是少时人独有的意气。

“是有什么含义吗?我听说父母给子女起名字,都是有自己的祝福在里面的。”阿楚的眼睛藏着盈盈的笑意。

“我出生的时候就没有名字,依稀有的记忆就是小时候带着妹妹出去逛街,妹妹丢了,自己到处找的时候被拐走了。”程题突然停下,脸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像是在回忆,“后来再被现在的家人收留着,随姓取了题这个字,好像因为上面还有个姐姐,叫程问。”

“问题?”阿楚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了些,“我上头也有个姐姐,若是还在的话,约莫也有十九了。”

“那不正好和我一般大?”程题惊讶地望向阿楚。

阿楚脸上的笑意不减,只是平添了几分苦味,“只可惜那时候年岁尚小,不记得阿姐是怎么不见了的。”

程题向来是随心而行,初遇时就觉得亲近,阿楚干脆又不失分寸的性格很难不讨人喜欢,再加上刚刚一番话聊下来,更是觉得投缘。恍然才发现,时间飞逝,已然到了深夜。

“那就不打扰休息了。”

“早些休息去吧。”程题护送着阿楚回到她暂住着的地方,看着门落了锁,才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寒深露重,此刻的凛风最是刺骨,虽有门窗阻隔,也无法避免寒气渗入。

“吱呀”微弱的月光透过门缝钻进屋子,程题半寐半醒中,隐约听到悉索声,清醒了大半,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脚步声一点一点的贴近,两米,一米。

几乎是起身就可以放倒的距离,程题睡觉时总是习惯性地将手放在藏着匕首的枕头下,匕首出鞘,同时感觉到身上一重。

“啊!”阿楚倒抽一口气,液体一路沿着刀刃蜿蜒,温热的触感沁入手心。

“阿楚?”程题借着熹微的月光,看清了来人,匕首顺着手腕灵巧地滑了个圈,塞会了枕下。

“是...是我。”阿楚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眉眼下垂微微颤抖着。

阿楚手上拿着床粗布被褥,被褥厚大,被来回折叠了几番,堆叠在纤细的双臂之间,“寒气入骨,睡不踏实,想到邻屋兴许也会受扰,就搬了床被褥来,想来给添些。”

愧疚与担忧的神色交织在程题脸上交织,她伸手在床边摸了块布料来,细腻顺滑的触感,毫无疑问是自己那身才拿到手,准备闲暇时候好好穿上身欣赏一番的湖蓝色丝绸衣。

好在只是浅浅划了道口子,擦拭后就不再有血点渗出。

程题起身,走到窗前,窗下的桌椅上摆着一个粗制滥造的木雕盒,里面承着大大小小的包扎用的物品。

“这点伤不碍事的,不用特地麻烦你的。”阿楚用手推了推程题。

“还是包扎下的好,”程题紧锁着眉头,小声嗫嚅着“都怪我,你这样疼不疼?”

阿楚笑着摇头,“不疼。”她的手轻轻附上了脖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帮我包扎呢。”阿楚脸上的笑意不减。

程题低着头,看不出情绪,手上的动作不停,却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缠了半天,也没能把伤口缠好。

“给我讲讲你被家里人收养以后的故事吧?”阿楚侧头看向程题,眼睛里充满着期待。

程题迟迟没有开口,阿楚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落寞。

“从我被拐卖的那天开始,就一直想着要逃出去。”程题开始回忆起那段往事。

“每次都是不出所料的被抓了回去,轻的是给饿几天,重的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那时候的人命和现在一样,不值钱,每天都被当街叫卖着,平民百姓家里都有自己的孩子要管,基本被买了去,都是大户人家买回去做杂役的,但因为我年龄小,人家都嫌我干活不利索,不要我。”

“后来别人觉得,把我养身边太亏了,加上我容貌尚且过得去,就准备找个窑子把我给卖了。”

程题说到这儿,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虽然那时候年纪小,觉得日子苦,但好歹或许还能有个盼头,但进了那个地方,或许就一辈子也出不来了。”

“想着就再试一次吧,再逃一次,就怀着这个念头,在大街上乱窜,撞翻了东西也不知道疼的,但是果不其然的被抓了回去。”

“那时候,她就出现了。”程题故意不说名字,又停顿了一会儿。

“她?”阿楚配合地问道。

“就是我的母亲,她当时一脚就把那个人贩子踹倒在地上,把我抱了起来,再按照当时男娃娃的价格买下了我,,把钱一把扔在地面上,别提有多帅了。那时候,男娃娃可比我贵上了一倍多。”

说着说着,程题又恢复了些精神,一鼓作气地完成了包扎。“好了,这下就没问题了。”

阿楚像是还沉浸在刚才程题讲的事情里,情绪还没有脱离出来,表情透着担忧,此时的她,静静地坐在那,眉头紧锁着,犹如墨画深山里的沟壑。

程题看阿楚似乎还在等着下文,经过刚才的事情,瞌睡也醒了大半,“你还困吗?”

“我想继续听下去。”

“屋子里冷,睡被褥里听吧。”

她们把阿楚刚拿来的被子又铺了一层,再钻了进去。床算不上宽敞,但也不拥挤,两人就这样侧躺面对着,距离近的彼此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笼罩着体温的棉被包裹发散着温暖,若有似乎的香气在两人之间来回环绕。

“哈哈。”

“怎么了。”二人的声音似乎都受到了当下环境的影响,变得轻而柔。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似乎能够窥见一些...所谓姊妹之间相处产生的幸福了。”阿楚说完,便催促着程题继续说下去。

“然后她就问我,我是哪里来的,家里还有没有亲人在了,最后,把我带回了家。家里也只有几个长姐在。”

“那你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么厉害的?”

“这个就可精彩了。”程题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眼前的这个人,自己没来由地感到亲切,对于和别人相处,她总是会更偏向于感觉。

“那时候我娘要送我去读书,怎么也读不进去,后来我娘没辙了,听说徐烟上将,哦,对了,那时候还不是个将军呢。”程题的表情让人没法捋出思绪,有开心,怀念,还有,悲伤。

“在招女兵,就把我扔了进来,我跟着她,也没几年,女兵召进队伍都是她亲自带,没天赋的就安排在不那么危险的职务上,稍微有点儿的,就这样跟着她出生入死。”

“虽然她常常说我脑袋有点转不过弯,但胜在有些天赋异禀的正义感,就当是在夸我吧,所以她说需要我这样一个人陪在她身边,就一直在身边带着了。”

程题会想起过往,忍不住滔滔不绝地说着。

此时此刻的月光,是那样的温柔。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剩下的只有舒缓而绵长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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