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棠收到通知,面试地点在一个高端别墅区附近的咖啡店。
她早早赶到,把打印出来的公司资料又翻看了好几遍。虽没有跟邱宛合作过,可“铁娘子”的名号早有所耳闻。
随着时间逼近,神经有些紧绷起来。
约定时间五分钟前,邱宛准时出现,钱棠意外她的随和,也为她裙子下高高隆起的肚子惊讶,命令自己的眼神放在对方脖子以上。
邱宛认真看过她的简历和作品集,聊着聊着把钱棠近几年做的项目也顺便分析了透。话题很快就到了谈薪环节,精准踩中她的预期。
“那你好好考虑,我和莫琮都期待你的回复。”
握上邱宛的手,钱棠才晃过神意识到自己过关了,忙微笑点头,表示会回去好好思考。她手上有几个offer,选择哪一个等同于选择某种生活方式,她想跟程钟明商量一下。
邱宛站起来,看了看她,微笑道:“不要那么紧张,你很优秀,要相信自己。”
钱棠下意识回想刚才的表现,自认还挺镇定,眼里不由聚上茫然。
“我刚才下楼遛狗,去便利店路上看到你了。你提前了快个把小时吧?”
“那你?”钱棠欲言又止。
“你早来自然是有你的安排,我贸然打招呼就太粗暴了,”邱宛笑,“再说,刚才穿着休闲,正式会面还是得礼貌点。”
钱棠会心,选择的天秤又往24格偏了一点。
邱宛走到她身边,指了指搁在椅子上的托特包,“你那份文件没少看吧,都是笔记,还卷边了,我喜欢努力的人。”
她顿了顿,又道:“莫琮和我说,就算努力并不一定有收获,但在我们公司,得给人这样的信心和应得的待遇。”
看了眼时间,邱宛收尾:“不多说了,我得去产检了,有机会我们再聊。”
钱棠用力点头,见她远去,拿出手机给程钟明发消息,可直到上了地铁,还没有回复。她没在意,转头安抚群里催促的姐妹,说自己马上到。
*
三张脸齐齐搁在按摩椅前部的洞上。
盲人师傅大力输出,按得蒋肃羽一颤一颤,她不太受力,只能咬牙看着灰色地砖。
颜开躺下后,嘴就没停。
大概钱棠没给她在电话里闲聊的机会,这会又把大理日常拿出来献宝。
讲到久违遇上Crush,对方却约四肢不勤的她爬山,下山后腰酸背痛。
“师傅,这里用点力。”
蒋肃羽并不因听过而厌烦,反倒极喜欢。
她喜欢开开说事情的生动,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她睁圆的双眼。
背上的力道逐渐适应,肌肉舒展开,困意席卷而来,她正准备闭上眼。
颜开扬声:“我刚才出站看到林寻的广告了。小羽,你看到没?”
钱棠闻言赶紧抬起上半身,对颜开使眼色想让她闭嘴。
奈何颜开坦然趴着,头也不抬还在输出,“这小子还真是有模有样。真是红气养人。”
“哦,是吗?我打车来的,没看到,”蒋肃羽闷闷回应,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这个无关痛痒的谎。
钱棠不屑:“以前天天整个寸头,跟傻狗似的。还不是妆造给力。”
蒋肃羽听了想笑,客观来说,林寻的大学时代,虽然青涩,还是够格称上阳光帅气。
至少合照中,总是显眼的那个。
“是!是!是!”颜开知道每次提到这人,钱棠比蒋肃羽还生气,忙应和她,“不过最近真的哪儿都是他,晦气。”
“看他能红多久。”钱棠声音瓮瓮,后槽牙咬得紧。
颜开还敢接茬:“我最近打开橙色软件才发现他代言好多啊,真是走了狗屎运。要不是我们钱棠,现在他都不知道搁哪呢?”
钱棠听了这话反倒闭了嘴,蒋肃羽和林寻多年感情告吹说到底是他们自己的事,但让林寻意外走上演员路这事,她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如果林寻还是那个幕后打工人,说不定两人还真能走得再远点。
空气里的沉默让颜开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也不吱声了。
一时,只剩三人骨头的喀嚓声。
为了打破这个奇怪的氛围,蒋肃羽觉得开口了。
“可不是嘛?你说代言就代言,现在一些产品恨不得把代言人的大头都印在产品上,看着闹心。我现在就买对家商品。”
颜开和钱棠听了纷纷用头砸床。
“我也是。”
“我也是,牙膏只用高露洁!”
如果说分手后,看到前任过得比自己差令人暗爽;那分手后,前任比自己过得好多了可不是件多舒心的事。
但这一点郁结,也快被身后的师傅揉开了。
过去的,不再重要。
等到结账,钱棠看到蒋肃羽提着的整箱牛奶,惊叹:“蒋肃羽,你走亲戚呢!干嘛不网购,也不嫌沉。”
蒋肃羽无语:“姐,你最后来的肯定没看到啊。”
“小羽说是从公司拿的。”颜开解释。
“怎么现在公司还发奶呢?你们公司是什么事业单位吗?怎么不发点米面油?”
蒋肃羽忍不住跟着插科打诨:“是呀,今天拿了优秀牛马奖。奖金就是这箱奶,要不要喝?”
“别了,我乳糖不耐受。”钱棠嫌弃摆手。
“我也不要,大理太好吃,我都胖了好多。”颜开脸皱成一团。
“行,那等会吃火锅你就喝水吧。”
颜开讪笑,“不要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了再减。”
*
谈笑间三个人转场到红姐火锅店。
这家店口味地道,大学时代,她们就会坐很久车过来。现如今变成了点评上的必吃商家,想吃上一顿变得麻烦许多。
好在今天是工作日下午,还没到饭点,很快就排上了位。
食材放得满,刚开的锅又被淹没,三人把着筷子等锅开。蒋肃羽随口提到项目停摆又降薪的事。
颜开听罢就放了筷子,哈了一声:“哪有这种事啊?”
钱棠拧眉,“说加薪就加薪,说降薪就降薪,合同是假的吗?”
合同倒是真的,但合同只写了基础工资,蒋肃羽也没辙。
“老板为什么是老板?就得有承担风险的责任啊!赚得多的时候也没见给你分红啊。这会项目黄了,倒是拉着一起共沉沦了?”
想起曾经短暂却憋屈的社畜生活,颜开越说越激动。
蒋肃羽见锅开,夹了两片肉放在她碗里,也低头吃起来。
比起生气,仔细回想,更多的是委屈,还有付出化为泡影的无力。
多吃点,吃饱了就好了。
见她不说话,钱棠隔着袅袅烟雾,沉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要不要跳槽?”
“嗯……”蒋肃羽还没开口,颜开凑到她身边咬耳朵。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一呼一吸间挠得耳根发痒,忍不住笑出声。
“什么事我听不得?还讲悄悄话!”
钱棠生了张鹅蛋脸,本是温婉,但吊梢眼一提,又生出凌厉,像淬了光的弯刀。
但对面的两人不怕,推推搡搡让对方讲,蒋肃羽憋着笑揭晓,“富婆让我别工作,她包养我。”
颜开噘嘴,眼珠转动间还有些骄傲。
活脱脱的脑残粉。
钱棠无语,“你怎么不包养我呢?”
“你还要我养啊!有“大作家”还不够呀?”
程钟明戏文毕业,创作风格说好听是曲高和寡,说现实些是不符合市场潮流,要做出成绩实在太难。
钱棠自己能挣,不在乎对方赚多赚少,就这么包容着,也过到了现在。
她呵呵笑了两声算是回应,一手把身边的手机点开,微信对话框还停留在自己发出的撒花表情。
看了半晌,蒸腾的热气冲淡了花瓣的颜色,钱棠把手机丢到一边。
看她回去怎么收拾程钟明。
*
回到家,蒋肃羽见洗手间没人,赶紧进去洗澡,冲掉一身火锅味。
坐回桌边,她拉过颜开给的纸袋,里面塞满了五花八门的特产。
平时零食吃得慢,偏偏鲜花饼的保质期短。蒋肃羽想了想,撕了张便利贴,写上“请自取”,贴到鲜花饼的包装袋上。
客厅没开灯,窗帘卷住一半月光,另一半幽幽映着室内的杂乱。
堆积的棕色纸箱,房东遗留下来没人需要的旧屏风,破了洞,掉了漆。
桌上散乱着裁纸刀,烟灰缸,便利店里一块钱一支的塑料打火机。
这是座无人在意,疏于打理的荒芜公园。
蒋肃羽把烟灰缸和打火机推到一边的角落,在裁纸刀旁放下鲜花饼,转身回了房。
周身倦怠,却无困意。
她关了灯,坐到椅子上,把双腿抱在身前,翻出部电影播放。那是一对夫妻追随火山爆发的纪录片。
黑暗中,她感受着来自地球的脉动,凝视着他人的炙热与忘我。
追逐探索同一个目标。
爱彼此。
在火山爆发时,生死与共。
屏幕里熔浆的血红色映在眼中,闪了又闪。蒋肃羽揉了揉,关上电脑。
太理想了,遥远得跟梦一样。
*
结束完应酬,莫琮不可避免多喝了些。
刚到停车场,穿着小马甲的代驾骑着电动板车从远处滑来。年纪轻,看着是新手。
他弯腰打量车,黢黑小脸泛红,“老板,这我开不了,没开过。”
酒精上脑,头沉,声音也跟着低下去,“没事,你开。”
“真不行,老板,别为难我。”
挣点钱不容易,小伙子不想担风险,扶着车把不松口,仿佛再不答应就准备跑路。
莫琮没为难他,取消了订单,让他走了。
靠着车,在夜色里静静站了会,晚风干爽,祛掉几分酒意。
他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高端住宅门禁森严,司机在大门口放下人,扬长而去。
夜已深,不见人影。
莫琮慢悠悠晃过入口雕塑,景观喷泉,儿童游乐场,网球场……
坚硬的皮鞋底,在地上敲出沉闷的回响。
左侧的绿化带,发出窸窣的声响。
一个小小的影子跟在了他身后,轻轻踩着被路灯拉长的阴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