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庭春》万山灯
2025.2.1
春寒料峭，冷风刺骨。
偌大的府里寂静冷清，后厨源源不断有人进出，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小院树下，倚坐着一个清瘦的女子。未戴饰物，青丝长发仅用一段青色绸子绑着，微风拂过，瘦弱得与这府中病气十分相衬。
不过，陆府中得了病的不是她。
顺着小径，侍女低垂着眉目步履匆匆，手中端着今日郎中新开的药，递给树下的女子。
"夫人，今晨的药已经熬好了。"
宋姝回过神，点了下头。
正欲起身，一墙之隔，府外的街道上远远传来锣鼓声，很是隆重。
采莲自然也听到了，只是......今日城中成亲的人，不偏不巧正是夫人的二妹宋钰。
瞧见夫人神色失落，采莲心中也不好受。
她是随小姐来到这陆府中的。
两月前，宋夫人因又欠了城上那醉仙居的赌款，被一群人围堵上府。她生性滥赌，见利眼开，已不是第一次被人上门追债。
只是碰巧父亲宋安因酒后作诗失仪，触怒圣上，因着一件诗案缘故，如今还关押在大理寺。
为求宋家安稳，更是为了她女儿的大好前程，段芙蓉不知从哪听说了陆府独子得病命不久矣的消息，差人探了八字，让长女宋姝嫁了过来冲喜。
陆府偏也是病急乱投医，其祖上也是军功累累，算得上高门。独子迎娶芝麻小官家庶女为正妻，若非真的病重，恐怕这机会无论如何落不到她宋姝头上。
"夫人不必伤怀，眼下咱们虽在陆府，姑爷重病在床，但好赖有个清静。段夫人不让您前去她贺喜，反倒了了咱们一桩烦心事。"
宋姝听后抬头看着她，低声说："这些话往后慎说，这里是陆府，不比从前宋家。"
"是，奴婢省得。"
"支不开身亲自去，礼还是得带到，免得日后又落人口舌。"
采莲接过宋姝拿出来的一个盒子，领了命从后门出府，将贺礼送去了她夫家镇北侯府。
等院中静下来，宋姝端起药，轻手推开房门。
隔了一道屏风，她的夫君缠绵病榻之上，面容苍白憔悴。
他的母亲早逝，如今陆家只他父亲管着大小事务。公公待她很好，宋姝照顾陆瑄承自是细致上心。
捏起勺柄，将药吹凉后，她才小心地喂给他。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有些吃不进药。嘴闭得紧，她须得伸手捏着他下巴才能勉强喂进去半碗。
"我既盼你快些好起来，又希望你不要这么快恢复。"
看着这人，宋姝轻声感叹一句。过了片刻，发觉自己在做什么傻事后，收了药抬步向外走，轻轻将门关上。
门开合后，床榻之上的人眼睫微微颤了下。
-
正午时分，宋姝独自用完膳后，听见后院传来一女子低泣声，走近瞧真切才发现竟是采莲。
"采莲？"宋姝语气微顿，"你不是去给宋钰送贺礼了吗？为何坐在这哭。"
"夫人......"她红着眼，慢慢把袖中摔碎的玉簪拿出来。
她垂眸看了许久，却并没有太过惊讶的表情。蹲下来检查了一下采莲的伤口，告诉她："宋钰自小便与我处处作对，我们有心送贺礼只是全了这份姐妹情。至于她收不收，不重要。"
采莲哭得更伤心，"可是这簪子是您母亲的旧物，这些年你一直珍藏着，别说拿出来戴，就是从屉中拿出赏玩都不舍，今日竟被她身边那刁蛮的丫头直接摔碎了......"
"他们还说......"采莲十分委屈地看向寝房紧闭的大门，"还说您嫁了一个病秧子，只怕很快便要当寡妇了......"
这话说完，两人皆是一默。
陆府中人不多，万幸并无人经过将这话偷听了去。
宋姝："陆公子为了北境战役受伤，纵使现在沉睡不醒，也比那些避战之人强上许多。况且今日郎中说了，他身子有好转之向，切莫因旁人的话自乱阵脚。"
采莲重重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收好。收拾了下心情，她突然想起件事。
"对了夫人，陆老爷先前说，姑爷的表妹过几日会进京。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听闻姑爷病得这么重，说无论如何都要前来照顾一二。"
"那便找人收拾一间厢房供她住下，好生招待。"
"可奴婢听闻......"
宋姝打断采莲的话，"眼观为实。时候不早了，去给他熬药吧。"
采莲："是，奴婢这就去。"
...
竹马之谊，两小无猜。
她在嫁进来前便暗自查过陆瑄承这个人。
他和他的这位表妹确有婚约，只不过当日陆瑄承沉睡不醒，听说陆老爷差人前去相邀婚约之事，全都被囫囵推脱过去。
想来，她家人并不希望自己女儿冒这个险。
只是既如此，为何如今还要来？
屋内荡着轻烟，香炉里日夜燃着安神香。床榻上的人依旧睡得安稳，早前他身上的外伤经过悉心照料都已经好转，可就是没法醒过来。
宋姝坐在床旁脚踏上，手里拿着断成两截的玉簪，细细打量起陆瑄承来。
闻说陆家这位独子文武双全，既是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又喜曲水流觞能吟诗作赋，除却性子实在冷清孤傲得很，否则也不至于二十五岁尚未娶妻。
他生了一张人人爱慕的玉面姿容，日后恐怕要因这人引得诸多麻烦，这并非宋姝所愿。
思及此，宋姝找到自己藏起来的陈酿，就这般坐在他床旁饮了起来。
“你表妹要来了，可否早些醒来。”
“这几日在陆府虽清净安宁，我却时常觉得不安。陆瑄承，你可知当日与你一同回京的副将，如今领了军功无数，得获一桩好姻缘。你若再不醒，谁怜你一身伤？”
“你怕是根本不知我是谁，我是你妻子宋姝，宋家长女，为冲喜嫁进来，我......”
“也罢，算起来此遭是宋家占了你便宜。只消郎君身子好转，日后再做了断便是。”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空了好几坛酒，醉醺醺靠着他的床榻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几时，耳边突然变得有些嘈杂，脸上骤然冰凉，宋姝猛然睁开眼，顿时被眼前的一群人惊得没反应过来。
为首站着一位侍人，手里提着铜盆，方才就是她将宋姝泼醒的。
身后一位雍容华服的女人，神色嫌恶，“既能近身服侍，你便是陆家新妇了？”
采莲拿来帕子给她擦拭水珠，满眼急切和气愤。
“夫人，她们......”
“噤声。”宋姝轻瞪一眼，警告她不准胡乱说话。
理好衣裙后，宋姝上前一步，看向那女人。
“敢问这位夫人是何意？头一次见面，这礼数也忒特别了些。”
“大胆！”说话的是那个拿盆的婢女，"纵是陆公子，我家夫人也教得！更何况是你一介庶女。"
宋姝微眯了眯眼。
"瑄承病重，你身为他如今的妻子，不仅没有好生照料，竟然还敢在他房中饮酒惹得一身酒气。"
"到底是不懂规矩的庶女，妇道人家如此粗鄙，今日便由我来替陆家给你立规矩！"
"来人——"
门边传来动静，侍女们毕恭毕敬递上戒尺，宋姝望向她们，她们眼底没有一丝忤逆的意思，甚至对她还有嫌恶。
“跪下！”李云祥今日并不打算善罢甘休，而此刻的场面无人能解。陆老爷几日前便离开上京外出办事，眼下的确只余这位夫人能有管家之责。
宋姝深吸了一口气，手攥紧，指甲仿佛嵌进肉里，这命令她不得不遵。
采莲皱着眉，低声试图阻止：“夫人！”
她恍若未闻，起身对着那位夫人准备下跪领罚。身后床榻上的人呼吸突然喘促，众人皆一惊，纷纷想围上前。
屋外有一阵慌乱的脚步往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喊着“表哥”。
房中变得混乱不堪，宋姝扭头看去，竟头一次看到这位夫君有了点活人气息，眉间皱起，好像很不耐烦。
“表哥！你怎么了，你醒了吗！？”
“瑄承，瑄承！”
“快寻大夫来！”
“夫人，那这家法......”
有位婢女怯生生地提起这事，若是平常自当免了，事后再议。可李云祥眼珠左右转转，随即令人将宋姝押下。
“跪在外头，给我狠狠地打！”
话音刚落，宋姝敌不过几个侍卫的力道，就这么生生被擒拿出去，用力压跪于地上。
戒尺毫不犹豫地落在她后背。
他们没有留手，甚至没有尽头。只知道一刻不停地打，采莲在一旁急红了眼，而宋姝从头到尾没有吭一声。
屋内，所有人的心都系在那位大夫身上。
诊脉过后，他如释重负地点点头：“陆郎君现□□内瘀血散了大半，元气恢复，不日便能清醒过来！”
“那真的太好了，太好了！！”李云祥在屋中来回踱步，忽而视线一转——
四下寂静，屋外戒尺落下的声响便格外引人注意。
陆瑄承的表妹此刻就站在屋中，看向她娘亲的眼神中透露着期盼......
旋即她给门外仆从使了个眼色，打宋姝的几人更加拼命。
“你们不要打了！就算是家法，也没有活活将人打死的道理啊！”采莲再也忍不住，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侍卫，冲上前替宋姝挡着，“上京城乃天子脚下，纵使是陆家这样的门楣，滥杀无辜也绝不会被姑息！”
“何况，这段日子悉心照料姑爷的都是我家夫人，你们何故欺人至此！！！”
“采莲......”宋姝已经没了血色，满额都是汗，“别说了，找个机会你自己——”
采莲自小跟在宋姝身边，最是知道她的性格如何，眼下未说完的是句什么话她也十分清楚。
“奴婢不走，奴婢绝不会抛下小姐一人。”
“呵...”屋中人走出来，一派主母风度，冷眼蔑视蝼蚁一般的宋姝，“你既是小门小户，当然不知这样深宅大院中的手段。”
“既然你们主仆二人如此同心，又念在你照顾瑄承有功，我留你一具全尸。”
“如今瑄承要醒了，宋姝，你的任务......”
“完成了——”
命令落下，方才手执戒尺的人缓缓后退，转而走上前的是她们母女二人的亲侍，宽大的刀面折反皓月银晖，光芒刺眼，宋姝却一动未动。
那人蓄力将刀提起，铆足了劲要叫她人头落地。
采莲吓的嗔目结舌，宋姝也禁不住吓白了脸。
没想到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拿捏一条人命当真如踩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就在她不再决意挣扎时，极远处传来呼啸的风声。
一支极利的箭穿破树叶直直射进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名试图斩宋姝的人便胸膛中箭，吐血而亡。
众人再一次乱了阵脚，慌张地低声说：“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人帮她......”
“她不是宋家最不受宠的庶女吗？竟也有人愿意为她出头，与陆家为敌么？”
四下寂静无声。
只余风卷过残叶的沙沙作响，和远处立在树枝上的乌鸦乱鸣。
房中烛火微动，无人在意之时，那道影子已然变换。
那人的近卫不知从何处进了屋子，正伏着身搀他往外走。
一身白衣随风徐动，本该像至纯至净的白玉，此刻却因此衣物主人的神色，添上几分杀戮前的肃杀气。
“杀我之妻，扰我清净，到底是谁——”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旁边仍是一副主人做派的李云祥脸上。
“在与我陆家为敌？”
开文啦，迟来的祝福，祝大家蛇年大吉，巳巳如意~
以后更新时间在晚上10点，10点没更新就是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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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